劍魄琴心
永熙十七年,江南三月,草長鶯飛。
姑蘇城外寒山寺的桃花開得正盛,如煙似霞。一年一度的“試劍大會”即將在此舉行,江湖中年輕一輩的才俊們紛紛趕來,欲在比武擂臺上嶄露頭角。
清晨,寺外杏子林間已有不少武者切磋熱身。刀光劍影中,唯獨一人獨坐青石之上,白衣勝雪,膝上置一七弦古琴。修長指尖輕撥,淙淙琴音便如清泉流淌,與周遭的兵器碰撞聲格格不入。
“哪來的酸儒,在此擾人清靜?”一個粗豪聲音響起,虬髯大漢提著鬼頭刀逼近,“要彈琴滾別處去!”
琴聲未停,白衣男子只微微抬眼:“此地非君所有,何以驅(qū)人?”
大漢怒目圓睜,舉刀欲嚇,卻忽覺手腕一麻,鬼頭刀“鐺啷”落地。一枚杏子隨之滾落。
“誰?”大漢驚怒四顧。
但見杏花紛落處,一青衣少年抱臂倚樹,口中還嚼著半顆杏子,含糊笑道:“劉大胡子,欺負讀書人算什么本事?有膽與我過兩招?!?/p>
林中頓時嘩然。這劉猛是崆?派好手,刀下少有三合之將,竟被少年用杏子打了手腕?
劉猛面色漲紅,拾刀撲向少年。少年卻不拔劍,只以二指連彈,杏子接連飛出,顆顆擊中劉猛穴道。不過三五回合,劉猛已跌坐在地,穴道受制,動彈不得。
少年這才拍拍手,走向白衣男子:“兄臺受驚了。”
琴聲恰在此刻止住。白衣男子抬頭,露出一張清俊面容,眉目如畫,氣質(zhì)清冷:“多謝閣下相助,然實無必要。”
少年挑眉:“哦?”
“此人雖粗莽,卻未動殺心?!卑滓履凶拥溃伴w下出手過重了?!?/p>
少年一怔,隨即大笑:“有趣!我替你解圍,反倒落不是了?”他湊近打量對方,“看你不似習(xí)武之人,來試劍大會作甚?”
“撫琴。”
“撫琴?”少年失笑,“這是比武擂臺,不是樂坊?!?/p>
“琴劍相通。”白衣男子輕撫琴弦,“心躁者,劍必亂。”
少年目光微動,正待說什么,忽聽鐘聲悠揚傳來。
“大會開始了!”人群紛紛向寺前擂臺涌去。
少年向白衣男子拱手:“在下林瀟,敢問兄臺大名?”
“姓謝,名清弦。”男子還禮。
“謝清弦...”林瀟玩味一笑,“期待在擂臺上見到兄臺撫琴?!?/p>
擂臺設(shè)于寒山寺前廣場,旌旗招展,各派高手端坐觀武臺。少林慧明大師作為公證,宣布規(guī)則:擂臺比武,點到為止。
年輕才俊們輪番上陣,刀光劍影,引得陣陣喝彩。林瀟輕松連勝三場,劍不出鞘已敗敵手,引得眾人側(cè)目。
日頭漸高,慧明大師道:“可還有英雄挑戰(zhàn)?”
一片寂靜中,忽聞清越琴音響起。眾人愕然,只見謝清弦抱琴登臺,置琴于案,安然落座。
“在下謝清弦,請指教?!彼p聲道。
臺下嘩然。武林泰斗青云莊主沈千山皺眉:“胡鬧!這是比武擂臺,豈容兒戲?”
林瀟卻飛身上臺,笑道:“這位兄臺既要撫琴,在下愿聞其雅奏?!闭f著長劍出鞘,“只恐刀劍無眼,傷了琴音?!?/p>
謝清弦不答,指尖輕撥,琴音漸起。初時如溪流潺潺,忽轉(zhuǎn)金戈鐵馬。林瀟頓覺一股劍氣撲面而來,急忙揮劍格擋,卻并無實物。
“劍氣化音?”慧明大師愕然。
林瀟神色一肅,終于認真起來。他劍招陡變,如狂風(fēng)暴雨攻去,卻總被無形音律化解。琴音時柔時剛,柔時如綿里藏針,剛時似雷霆萬鈞。
三十回合后,林瀟忽然后躍收劍,大笑:“佩服!在下認輸。”
滿場皆驚。無人看出勝負已分,只見林瀟收劍認輸。
謝清弦琴音止住,微微頷首:“承讓?!?/p>
“兄臺琴藝通神,在下愿賭服輸?!绷譃t拱手,忽壓低聲音,“只是這化音為劍的功夫,似是失傳已久的‘天音訣’?”
謝清弦眸光微動,不語。
是夜,寒山寺客舍。林瀟叩響謝清弦房門:“月色正好,謝兄可愿共飲?”
謝清弦開門,見林瀟提著一壇酒,笑容明朗如月。
“在下對白日之事仍有疑惑,特來請教。”林瀟自顧自入內(nèi)斟酒,“謝兄武功深不可測,何以籍籍無名?”
謝清弦默然片刻:“林兄又是何人?劍法精妙,卻非名門正派路數(shù)?!?/p>
林瀟大笑:“好眼力!家?guī)熼e云野鶴,不許我提他名號?!彼f過酒盞,“謝兄可是為那件事而來?”
謝清弦接酒的手微微一滯:“何事?”
“三月前,江南鏢王沈重押鏢遇劫,全隊三十四人無一生還?!绷譃t壓低聲音,“據(jù)說所押之物,關(guān)系前朝秘寶?!?/p>
謝清弦凝視酒盞:“林兄知道多少?”
“只知道沈總鏢頭臨終前,將線索留在寒山寺。”林瀟目光銳利,“謝兄莫非是為此而來?”
忽然,窗外破空聲驟響!數(shù)支毒鏢射入,直取二人要害。
林瀟酒盞一潑,酒水化作冰針擊落毒鏢。謝清弦琴弦一撥,音波震開窗戶,但見黑影一閃而逝。
“追!”林瀟率先躍出。
二人追至后山,黑影已杳無蹤跡。林瀟蹲地察看痕跡:“輕功極佳,不是普通匪類?!?/p>
謝清弦忽道:“林兄為何追查沈家命案?”
林瀟起身,月光下面色肅然:“沈重是我世叔。謝兄呢?”
“...故人之托?!敝x清弦避而不答。
二人心照不宣,各自隱瞞。正沉默間,忽聽山深處傳來金鐵交擊之聲。
密林深處,三個黑衣人在圍攻一灰衣老僧。老僧渾身是血,猶自苦撐:“佛門凈地,豈容你們放肆!”
林瀟與謝清弦對視一眼,雙雙出手。林瀟劍如游龍,直取黑衣人要害;謝清弦琴音化刃,從旁策應(yīng)。不過十招,黑衣人一死二逃。
老僧跌坐在地,喘息道:“多謝二位...施主?!?/p>
“大師可是寒山寺的?”林瀟扶住老僧。
老僧苦笑:“貧僧慧凈,掌管藏經(jīng)閣。這些賊人是為尋一物而來...”
他忽的抓住林瀟手腕:“沈總鏢頭遇害前,曾來寺中寄存一物...”話未說完,一枚毒鏢自暗處射來,正中慧凈后心。
謝清弦琴音疾震,擊落續(xù)來的毒鏢。林瀟急點慧凈穴道阻毒,卻已回天乏術(shù)。
慧凈氣若游絲:“東西在...鐘樓...第三...”未能說完便咽了氣。
林瀟閉目嘆息,輕輕放下老僧:“謝兄,此事比想象中兇險。”
謝清弦默然察看毒鏢:“鏢上淬毒,與沈家命案中的相同?!?/p>
次日,慧凈大師遇害震動寒山寺。方丈封閉寺院,配合官府調(diào)查。林瀟與謝清弦借口吊唁,實則探查鐘樓。
鐘樓高七層,年久失修。二人尋至第三層,只見蛛網(wǎng)密布,銅鐘靜懸。
“第三什么?”林瀟蹙眉,“第三塊磚?第三根梁?”
謝清弦輕撫琴弦,以音律探查。琴音回蕩間,他忽的抬頭:“上面?!?/p>
第四層樓板有夾層。林瀟躍上橫梁,摸索片刻,果然找出一個油布包裹。
內(nèi)有一本泛黃賬冊,一枚玄鐵令牌。賬冊記錄巨額銀錢往來,涉及朝中高官;令牌上刻螭紋,乃前朝皇室暗衛(wèi)信物。
突然,樓下傳來腳步聲。十余名黑衣殺手涌入,為首者冷笑:“交出東西,留你們?nèi)?!?/p>
林瀟長劍出鞘:“好大的口氣!”
謝清弦安坐調(diào)琴:“林兄,今日怕是要大開殺戒了。”
這一戰(zhàn)慘烈異常。殺手武功詭異,配合無間,竟似軍中陣仗。林瀟劍法雖高,卻雙拳難敵四手;謝清弦音攻雖妙,卻耗神極大。血戰(zhàn)半個時辰,二人皆負傷,才將殺手盡數(shù)殲滅。
林瀟倚墻喘息,苦笑:“謝兄,看來我們?nèi)巧洗舐闊┝??!?/p>
謝清弦白袍染血,神色凝重:“這些不是普通殺手,訓(xùn)練有素,像是...”
“軍中死士?!绷譃t接口,二人對視,心照不宣。
賬冊涉及漕運貪污,數(shù)額巨大,牽連江南乃至京城高官。令牌則指向更深秘密——前朝復(fù)辟勢力。
“沈世叔定是因發(fā)現(xiàn)這秘密而遭滅口?!绷譃t沉痛道。
謝清弦默然良久,忽道:“林兄可信我?”
林瀟挑眉:“歷經(jīng)生死,豈有不信?”
“好。”謝清弦取出懷中一枚玉玦,“我乃前朝遺臣之后,奉命調(diào)查復(fù)辟勢力。今上仁厚,既往不咎,然有人欲借前朝之名行謀逆之事?!?/p>
林瀟愕然,隨即大笑:“巧了!我乃靖安司密使,奉皇命暗查漕運貪污案。”他亮出腰間金牌,“看來你我同路不同門?!?/p>
真相大白。原來二人各受皇命與故人之托,調(diào)查同一案件,卻從不同角度切入。
“既然如此,合則兩利。”林瀟伸手。
謝清弦微笑握手:“分則兩傷?!?/p>
二人決定聯(lián)手查案。根據(jù)賬冊線索,他們鎖定蘇州知府趙文康。是夜,二人夜探府衙,果然在密室中找到與殺手的書信往來。
正要離開時,忽然燈火通明。趙文康帶兵圍住二人:“拿下欽犯!”
林瀟冷笑:“趙大人好大的膽子,可知我等身份?”
趙文康獰笑:“死了的密使,什么都不是!”
危急時刻,謝清弦琴音驟起,迷魂亂智之曲擾得官兵心神恍惚。林瀟趁機發(fā)出靖安司信號,煙花沖天而起。
廝殺中,趙文康突放冷箭射向林瀟。謝清弦挺身擋箭,肩頭中箭,琴音戛然而止。
林瀟目眥欲裂,劍法陡變狠厲,連斃數(shù)人護住謝清弦。千鈞一發(fā)之際,靖安司援兵趕到,拿下趙文康。
醫(yī)館內(nèi),謝清弦昏迷不醒。林瀟守候整日,終于見其蘇醒,方松了口氣:“謝兄何苦為我擋箭?”
謝清弦蒼白一笑:“林兄若死,誰為我撫琴助興?”
經(jīng)此一事,二人情誼更深。趙文康招供,背后確有朝中高主使,涉及前朝復(fù)辟勢力,線索直指京城。
二人返京述職。金鑾殿上,呈上證供,龍顏震怒。然涉及親王與重臣,皇帝暗中命二人繼續(xù)追查,賜予密旨與金牌。
查案過程危機四伏。他們遭數(shù)次刺殺,皆死里逃生。每每遇險,林瀟總是護在謝清弦身前;而謝清弦則以音律助林瀟突破重圍。
某夜月下,二人飲酒。林瀟忽道:“謝兄可曾想過,案結(jié)之后何去何從?”
謝清弦默然片刻:“浪跡天涯,撫琴為生?!?/p>
林瀟舉杯:“帶我同游如何?我為你擋盡天下紛擾?!?/p>
謝清弦輕笑:“林兄舍得官途?”
“與你相比,何足道哉?!绷譃t目光灼灼。
謝清弦垂眸飲酒,耳根微紅。
最終決戰(zhàn)在皇家圍場秋獵之時。逆黨欲行刺皇帝,被林謝二人識破。一場惡戰(zhàn),林瀟劍斬叛首,謝清弦琴鎮(zhèn)亂黨。林瀟為護駕身負重傷,謝清弦舍琴換劍,血戰(zhàn)救友。
事平,皇帝論功行賞。林瀟封鎮(zhèn)撫使,謝清弦授翰林待詔。然二人皆辭官不受。
“臣愿浪跡江湖,為陛下耳目。”林瀟奏請。
“臣愿以琴音教化,撫民心,安天下?!敝x清弦道。
皇帝準奏,賜金牌琴劍,許他們巡游天下。
離京那日,秋風(fēng)颯爽。二人并騎出城,身后跟著一輛馬車,載著謝清弦的琴與林瀟的劍。
“先去何處?”林瀟笑問。
“江南?!敝x清弦望向前路,“桂花該開了,可賞月聽琴?!?/p>
“善?!绷譃t揚鞭,“我為謝兄折桂釀酒吧。”
“不如飲酒撫琴,劍舞桂花落?!敝x清弦唇角微揚。
雙騎并轡,漸行漸遠。天地遼闊,琴劍相伴,自此江湖萬里,皆在足下。
官道上塵土飛揚,卻掩不住并騎而行的兩道身影。秋風(fēng)拂過,隱約帶來零碎對話。
“...先前擋箭那次,若我當真死了,謝兄待如何?”
“...自是為你守墓,終日撫琴。”
“如此說來,我倒舍不得死了。
“...閉嘴趕路。”
聲音漸遠,終消散在風(fēng)里。唯有天地悠悠,見證著琴劍之交,生死之情。
(完),明天見,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