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七年的江南，梅雨淅瀝，青石板路上泛著水光。姑蘇城外的寒山寺隱在雨霧中，飛檐翹角若隱若現(xiàn)，鐘聲穿透雨幕，悠遠空靈。
寺內禪房，檀香裊裊。青年將領蕭煜負手立于窗前，玄色常服襯得身姿挺拔如松。他剛從北境歸來，眉宇間還帶著邊關風沙的凜冽。
“王爺，謝公子到了。”侍衛(wèi)低聲稟報。
蕭煜轉身，見一人撐傘立于廊下。月白長衫，玉冠束發(fā)，面容清俊如畫，唯有一雙眸子沉靜似水，仿佛看盡世間悲歡。
“謝清辭。”來人拱手，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
蕭煜微微頷首：“謝公子遠道而來，有勞了。”
二人分賓主落座，小沙彌奉上清茶。窗外雨聲潺潺，更襯得禪房寂靜。
“王爺信中所提之事，恕在下難以從命?！敝x清辭輕抿茶湯，語氣平和卻堅定。
蕭煜握杯的手微微一滯：“謝公子可知，若得你相助，北境將士能少死多少人？”
“王爺可知，若開此先例，天下將有多少人因術法而家破人亡？”謝清辭抬眼，目光如鏡，照見人心。
三日前，蕭煜得知江南謝氏嫡子游歷至寒山寺，立即修書相約。謝家世代研習術法，能窺天機，改命數(shù)。北境戰(zhàn)事吃緊，若有謝家相助，必能扭轉戰(zhàn)局。
然而謝家祖訓：術法不得干政，不得涉軍。
“邊關將士浴血奮戰(zhàn)，謝家坐視不理，便是仁義？”蕭煜語氣轉冷。
謝清辭放下茶盞：“王爺以為，謝家為何立此祖訓？”他望向窗外雨幕，“百年前，謝家先祖以術法助太祖皇帝得天下，卻導致陰陽失衡，災禍頻發(fā)。自此立誓，術法只濟蒼生，不涉朝堂?！?/p>
蕭煜默然。他聽過那個傳說，只當是戲言。
雨聲漸密，談話陷入僵局。
忽然，寺外傳來喧嘩聲。侍衛(wèi)匆忙來報：“王爺，有流民沖擊寺門，欲搶奪糧草！”
蕭煜蹙眉起身。近日江南水患，流民四起，沒想到竟敢沖擊皇家寺院。
寺門外，百余流民與官兵對峙，老少婦孺跪倒一片，哀聲震天。
“求大人賞口飯吃！”
“孩子已經三天沒米下鍋了...”
蕭煜正要下令驅散，謝清辭卻已步入雨中，不顧泥濘，扶起一位老嫗。
“老人家，寺中存糧不多，但可救急?！彼曇舨淮?，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還請各位有序等候，莫要驚擾佛門清凈?！?/p>
流民漸漸平靜下來。謝清辭轉身對蕭煜道：“王爺，可否開倉放糧？”
蕭煜凝視他片刻，終于點頭。
放糧過程中，謝清辭一直站在雨中，親自為流民盛粥。月白長衫沾滿泥濘，他卻毫不在意。蕭煜在一旁看著，目光漸深。
是夜，流民暫時安置于寺中廂房。蕭煜與謝清辭對坐禪房，燈花噼啪。
“今日多謝王爺。”謝清辭道。
“是本王該謝你?！笔掛险Z氣緩和，“若非你出面，恐生暴亂?！?/p>
燭光搖曳，二人竟聊起邊關風物、江南山水。拋開立場之爭，倒是頗為投契。
忽然，謝清辭咳嗽起來，臉色蒼白如紙。
“謝公子？”蕭煜蹙眉。
“無妨，舊疾而已?！敝x清辭勉力一笑，卻咳得更兇，指尖滲出鮮血。
蕭煜立即喚來隨軍太醫(yī)。診脈后，太醫(yī)面色凝重：“公子這是心脈受損，若再勞神，恐有性命之憂?！?/p>
謝清辭淡然道：“生死有命?！?/p>
蕭煜卻道：“可能治？”
“需以金針度穴，輔以內力溫養(yǎng)，或可緩解?！?/p>
蕭煜毫不猶豫：“本王為你運功?！?/p>
謝清辭怔?。骸巴鯛?..”
“不必多言?！笔掛弦驯P坐于他身后，掌心抵住背心，“今日你救流民，本王救你，公平?！?/p>
溫熱內力涌入經脈，謝清辭蒼白的臉漸漸恢復血色。他閉上眼，長睫輕顫。
自此，蕭煜每日為謝清辭運功療傷。二人關系微妙起來，雖仍各持己見，卻多了幾分惺惺相惜。
十日后，謝清辭病情好轉。二人于寺中漫步，月色如水。
“王爺可知，我為何來寒山寺？”謝清辭忽然問。
蕭煜搖頭。
“為尋一人。”謝清辭望向遠處鐘樓，“家?guī)焾A寂前說，我的生機在寒山寺?！?/p>
蕭煜目光微動，未再接話。
又過三日，京城急報傳來：北狄大軍壓境，邊關告急！蕭煜即日便要啟程返北。
臨行前，他最后一次為謝清辭運功。
“此去不知何時再見?！笔掛鲜展ΓZ氣平靜，“謝公子保重?！?/p>
謝清辭沉默片刻，忽然取出一枚玉符：“此物贈予王爺。危難時捏碎，或可救急?！?/p>
蕭煜怔住：“這豈非違背祖訓？”
“祖訓是死的，人是活的。”謝清辭微微一笑，“王爺若戰(zhàn)敗，北境百姓遭殃，豈不更違謝家濟世之本？”
蕭煜鄭重接過玉符：“多謝?！?/p>
“愿王爺早日凱旋?！敝x清辭拱手相送。
馬蹄聲遠，謝清辭獨立山門，久久凝望。
北境戰(zhàn)事慘烈。蕭煜雖用兵如神，但北狄此次有備而來，連破三城。深秋時節(jié)，蕭煜被困孤城，糧草將盡，援兵無望。
雪夜，城外狄營連綿如海。蕭煜撫摸著那枚玉符，猶豫不決。
副將匆匆進來：“王爺，擒獲一狄人細作，卻聲稱是王爺故人！”
帳簾掀開，一人披雪而入，月白狐裘，面容清俊。
“謝清辭？”蕭煜愕然起身，“你怎會在此？”
“來助王爺破敵?！敝x清辭解下狐裘，露出內里戎裝。
原來，謝清辭得知北境危局，毅然北上。他精通狄語，混入狄營三日，探得機密。
“狄軍主力三日后將分兵偷襲雁門關，此時大營空虛?！敝x清辭鋪開地圖，“若王爺趁夜突襲，可斷其糧草，亂其軍心。”
蕭煜凝視他：“你可知這般插手，必遭術法反噬？”
謝清辭淡然一笑：“但求問心無愧。”
是夜，風雪大作。蕭煜率精兵突襲狄營，謝清辭以術法布霧，掩護行軍。狄軍果然防備空虛，糧草被焚，大亂。
然而撤退時，謝清辭為救一士卒，中了暗箭。蕭煜冒死將他救回，但箭上淬毒，軍醫(yī)束手。
帳中燈火昏黃，謝清辭面色青紫，氣若游絲。
“為何如此傻...”蕭煜握著他冰冷的手，聲音沙啞。
謝清辭勉力一笑：“王爺可記得...寒山寺流民？若北境失守...那樣的百姓...會更多...”
蕭煜眼眶發(fā)熱：“我不準你死?！?/p>
他忽然想起什么，取出那枚玉符。玉符溫熱，似有生機。
“此物如何用？”他急問。
謝清辭微微搖頭：“沒用的...這是通訊玉符，非救命之物...”
蕭煜卻不放棄，將內力源源不斷輸入玉符。玉符越來越燙，忽然綻放青光，籠罩謝清辭。
奇跡般，毒氣漸漸消退，傷口開始愈合。
謝清辭昏睡三日方醒。見蕭煜守在床邊，胡茬青黑，眼下深陷。
“王爺...”
“你醒了！”蕭煜驚喜交集，竟一把將他抱住，“幸好...幸好...”
謝清辭怔住，隨即微微一笑。
經此一事，二人默契更深。謝清辭雖仍不用術法直接對敵，卻為蕭煜出謀劃策，屢建奇功。軍中皆傳，王爺?shù)靡惶烊讼嘀啬軇P旋。
然而術法反噬終究到來。那日謝清辭正在觀星，忽然吐血昏厥，脈象紊亂，生機飛速流逝。
蕭煜遍請名醫(yī)，皆搖頭嘆息。最后一位老醫(yī)者道：“公子這是逆天改命之罰，除非有至親之人以血脈為引，施展謝家秘術，或有一線生機?！?/p>
蕭煜立即修書謝家，卻得知謝清辭是謝家獨子，父母早逝。
眼看謝清辭日漸虛弱，蕭煜竟做出驚人決定：以自身皇族血脈為引，強施秘術！
“王爺不可！”副將跪地苦勸，“此術兇險，稍有不慎，王爺也會殞命！”
蕭煜卻道：“他為我涉險，我豈能坐視？”
是夜，蕭煜按古籍記載，布陣施術。以血為媒，以心為祭，將自身生機渡給謝清辭。
術成之時，金光沖天。謝清辭悠悠醒轉，卻見蕭煜白發(fā)如雪，昏倒在地。
“王爺！”他撲過去，淚如雨下。
蕭煜昏迷七日，謝清辭不眠不休地守候。第八日黎明，蕭煜終于睜眼。
“你...”他見謝清辭憔悴模樣，心疼不已。
謝清辭握住他的手，聲音哽咽：“為何如此傻...”
戰(zhàn)后，北狄求和。蕭煜凱旋還朝，皇帝欲重賞，他卻辭去所有封賞，只求一旨。
三月后，江南春暖花開。寒山寺桃李芳菲，如霞似錦。
寺后竹林深處，新起一座草廬。廬前溪水潺潺，一人白衣白發(fā)，正在撫琴。琴聲清越，驚起落花紛紛。
另一人月白長衫，端坐烹茶。茶香與琴音交融，恬淡安然。
“今日之曲，似乎格外歡欣。”謝清辭遞過茶盞。
蕭煜接茶，唇角微揚：“故人歸來，自然歡欣?！?/p>
昨日謝清辭回謝家處理族務，今日方歸。分別雖短，卻似三秋。
“族中可好？”蕭煜問。
“一切安好。”謝清辭微笑，“他們讓我問王爺，何時回去看看？”
蕭煜但笑不語。自那日施術，他皇族血脈盡失，再也回不去朝堂?；实蹨仕o官，賜婚他與謝清辭——不是尋常姻親，而是“生死之交”，史無前例。
夕陽西下，二人對坐飲茶。影子被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
“可曾后悔？”謝清辭忽然問。
蕭煜看向他：“悔什么？”
“棄王位，舍榮華，換這清貧相守?！?/p>
蕭煜輕笑，握住他的手：“得一人心，勝得天下?！?/p>
謝清辭耳根微紅，反手握緊他。
暮色漸濃，鐘聲悠揚。兩只白鶴掠過天際，比翼雙飛。
“該回去了?！敝x清辭起身。
“好?！笔掛吓c他并肩而行。
竹影婆娑，將二人身影融為一體，再不分彼此。
山河萬里，歲月悠長，有琴劍相伴，便是最好人間。
（完），寶貝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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