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沒有死……

蒼白的手破棺而出，指節(jié)細(xì)若雪枝，指甲卻艷得似蘸了血。

那五指尖利，像要撕開陽世的皮囊。黑霧隨之噴薄，帶著潮冷的腥甜，像一場(chǎng)逆行的大雪。

她坐起來了。

黑發(fā)傾瀉，發(fā)梢直抵腳跟，像一條深夜的河。血紅的瞳仁在河底睜開，顏色從暗紅漸至猩亮，仿佛兩盞被詛咒的燈籠。

綠衣紅緣，色澤濃烈得近乎惡意，衣角無風(fēng)自揚(yáng)，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磷火。

她唇縫拉開，露出一個(gè)不屬于人間的微笑。那一笑，把四周溫度又削去三分?？莶萆辖Y(jié)起細(xì)霜，像誰撒了一把碎鹽。

原來，她曾是世間所有負(fù)累的化身——孤獨(dú)、憎惡、被棄的嘆息，全在她骨縫里發(fā)酵。

前世太無敵，連絕望都傷不到她，于是她想下凡，想嘗一口“人間溫暖”。

可她嘗到的，是更鋒利的冰渣。

“呵……呵……呵……這就是人世間啊……”笑聲滾過墳頭，像鈍刀拖過石面，帶起火星也帶起血。

她抬手，指尖捻起一縷霧，輕輕一搓，霧變成黑蝶，撲簌簌飛向天空，又瞬間枯朽成灰。

她立于棺外，踏在殘陽上，腳跟下的影子扭曲成藤蔓，沿著地面爬行。

“原來……人世間……竟是如此骯臟……”

嗓音不高，卻壓得松柏低首。風(fēng)停了，草葉僵在半彎的姿勢(shì)，像被無形的手掐住脖子。遠(yuǎn)處祭幡不再獵獵，仿佛連死亡本身都屏住呼吸。

她垂眸，注視自己掌心的紋路——那些線絡(luò)并非掌紋，而是一張張扭曲的人臉，在皮下無聲尖叫。

她勾唇，冷笑像刀背擦過瓷面：“這就是所謂的人性嗎？真是可笑至極……”

她抬眼，血色瞳仁里映出眼前的影子，像一粒即將被碾碎的塵。

“敢這么對(duì)本小姐……該付出點(diǎn)代價(jià)了吧……”

話音落地，四周倏地陷入死寂。蟲鳴、鳥啼、遠(yuǎn)處送葬的嗩吶，全被一只看不見的巨手掐斷。

只剩她衣服隨著風(fēng)飄著紅緣翻飛，像一面挑釁的旗。

她向前邁步。一步，墳頭石碑裂出細(xì)紋；兩步，枯草低伏成拜；三步，空氣凝成厚玻璃……

“這就是人間？真是無趣至極……”

嘆息落下，像雪落在火里，發(fā)出極輕的“嗤”，卻把最后一絲溫度也帶走。

她背影在暮色里拉長，黑發(fā)與夜色交融，分不清哪是發(fā)、哪是夜。

所過之處，花低頭，草伏罪，月光顫抖著碎成銀屑。

她的氣場(chǎng)像一柄倒懸的劍，懸在眾生頭頂，只差一寸，便可讓血雨傾盆。

夜色像被墨汁反復(fù)暈染的舊絹，層層覆在村子上空。風(fēng)掠過枯死的槐花樹，發(fā)出類似孩童嗚咽的碎聲……

黛媤站在坡頂，看那一院燈火——紅燈籠高懸，酒肉蒸騰的熱氣把窗紙熏得發(fā)膩。他們圍桌而坐，筷影翻飛，像一群啄食腐肉的鴉。

黛媤數(shù)著他們的笑聲，一聲、兩聲……第七聲時(shí)， 黛媤踏碎瓦片，落在屋脊。

霜瓦冰涼，寒意順著腳心爬進(jìn)血脈， 黛媤卻覺得燙——復(fù)仇的炭火在胸口噼啪炸開。 黛媤看見席間最肥碩的男人拍桌打嗝，嘴角油亮，像抹了一層尸蠟。他們說到“那丫頭”，語氣輕飄得像撣掉袖口上的灰：死了活該。

黛媤閉眼，風(fēng)把他們的笑一片片削薄，塞進(jìn)我的耳鼓。

記憶卻逆潮而上——同樣的夜，他們掰開指縫，把她拖進(jìn)那間貼滿囍字的黑屋。燭火搖晃，屋頂壓得很低，像一口倒扣的棺材。

我喊，聲音被紅綢堵回喉嚨；他們笑，笑里淬了酒，灌進(jìn)我的鼻腔，一路燒到肺。

此刻，那灼痛重新蘇醒，沿著脊骨攀升，催人揭開瓦片，墜入他們的狂歡。

黛媤落在堂屋陰影里，燈火未晃，人聲未歇?；覊m在光柱里旋浮，像一群遲到的祭品。

黛媤嗅到腐壞的甜，是頭七的回魂香——他們竟忘了點(diǎn)。

黛媤替他們點(diǎn)，指尖捻滅燭芯，黑暗瞬間漲大成獸口，把整座院子吞得只剩心跳。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停電了？！”

“快，快拿蠟燭來！”

聲音在漆黑里撞墻，碎成尖銳的瓷片。

黛媤貼著墻根走，呼吸貼在耳后，像另一條影子。有人踉蹌著撲向柜門，指尖掃過手——死肉般的冷。

黛媤反手握住他的腕，觸感像捏住一段凍僵的藕，輕輕一折，就能斷開。

“有鬼！有鬼?。　?/p>

他喊聲未落，燈火復(fù)燃。人群像被驟亮剖開的鴉群，撲棱著四散。

他直挺挺倒下，胸口不再起伏，卻仍在漏氣，嘶——像被針扎破的酒囊。

“他……他怎么突然死了？！”

“好像是被嚇?biāo)赖摹?/p>

黛媤低眉撫平袖口，笑紋在面皮底下悄悄綻開。嚇?biāo)溃坎?，是債到期限?

黛媤抬眼，目光掠過他們——每一張臉都在褪血，像被水沖暈的符紙。他們脊背貼墻，試圖把自己折進(jìn)塵埃，卻無處可藏。

“離開這里？往哪兒逃呢？”

黛媤輕聲問，嗓音里纏著冰碴。門扉無風(fēng)自合，門閂咔噠一聲，像給棺材釘最后一顆釘。

黛媤一步步踩過去，鞋底碾碎他們遺落的酒盅，瓷片脆響，替心跳計(jì)數(shù)。

“呵呵……叔叔阿姨們……你們……要去哪兒??？”

他們擠成一團(tuán)，膝蓋相互碰撞，發(fā)出空竹般的悶響?？謶衷窍痰模駵I，像血，像他們逼人喝下的那碗摻了藥的喜酒。

那家人已經(jīng)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們渾身顫抖，雙腿發(fā)軟，幾乎就要癱倒在地。

“鬼……鬼啊……”

“救……救命……”

她輕輕歪頭，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她一步步走向那家人，每走一步，地面似乎都在顫抖“呵呵……”她的笑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讓人毛骨悚然。

“呵呵……游戲開始了哦……”

那家人已經(jīng)嚇得魂飛魄散。

“啊——”

他們尖叫著，想要逃離，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她并沒有現(xiàn)身，只是聲音在房間里回蕩。那家人感覺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一般，“你……你到底想怎么樣？”

“呵呵……你們做了什么事，難道自己不清楚嗎？”聲音中透著一股寒意。

“我們……我們做什么了？”

“我們……我們什么都沒做啊……”

“你……你一定找錯(cuò)人了……”

她的聲音仿佛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讓人不寒而栗。

“呵呵……找錯(cuò)人？你們害死了我，還想裝作若無其事？”

她輕聲笑了笑。

“你們兒子……哦不，她……好像是女的耶，你能讓她演了多少年了？這期間，沒少拐一些女孩來打著“夫妻”的名號(hào)，將她們囚禁，換取一些見不得人的利益吧……”

那家人聽到這句話，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你……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怎么知道？這世間有什么事能逃過我的眼睛？”

她輕笑一聲“你們囚禁那些女孩，逼迫她們成為所謂的‘妻子’，供人玩弄……呵呵，你們的所作所為，還真是令人發(fā)指啊……”

那家人臉色蒼白，冷汗直流，他們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路可逃了?！澳恪愕降资鞘裁慈耍俊?/p>

“呵呵……我是什么人？你們不必知道……”她冷冷地說。

“你們這些偽君子，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卻做著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呵呵，你們的所作所為，真是令人惡心至極……”

那家人已經(jīng)嚇得渾身發(fā)抖，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冰窖一般，寒冷刺骨“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放過你們？你們害死了那么多人，毀掉了那么多女孩的一生，你們讓我怎么放過你們？”

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憤怒。“而且……我可是查過了，你們手上……沾了不止一條人命呢……”

那家人聽到這句話，臉色變得更加慘白，驚恐萬分，他們知道，眼前這個(gè)“人”，是來索命的。

“你……你別過來……我們……我們可以給你錢……”

“錢？你們覺得錢能買回那些女孩的生命嗎？”

她冷哼一聲：“那些女孩……她們也有親人，也有朋友，也有愛她們的人……可是，她們都死了……都被你們害死了……”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悲涼。

那家人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他們跪在地上，涕淚橫流，“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們?cè)僖膊桓伊恕?/p>

“呵呵……不敢了？你們當(dāng)初做這些事的時(shí)候，怎么就沒想過放過那些女孩呢？”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嘲諷。

那家人聽到這句話，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黛媤抬手，虛空中浮現(xiàn)一圈白影——她們從地縫滲出，像遲到的雪。每一個(gè)都曾被迫穿上嫁衣，如今只剩襤褸的魂。

那些靈魂……都是女孩……她們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呆呆地望著那家人，這其中還有那個(gè)所謂的“兒子”

她們圍成環(huán)，指甲刮擦地面，嚓嚓，像春蠶啃桑，卻再也吐不出絲。

“父親……你為什么……要……”

最靠前的魂伸出手，指節(jié)掛滿霜花。男人噗通跪倒，額頭撞地，砰砰，像更鼓。

黛媤退半步，把舞臺(tái)讓給他們。

一群人看著眼前的鬼魂，已經(jīng)嚇得魂飛魄散，“我……我錯(cuò)了……我不該那樣對(duì)你……”“你……你放過我吧……”他們渾身顫抖，驚恐地看著眼前的鬼魂。

“放過你？你當(dāng)初怎么沒想過放過我？”“你為了錢，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出賣……”“你簡(jiǎn)直就是畜牲不如！”女孩的鬼魂發(fā)出憤怒的控訴。

那家人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他們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求饒“我錯(cuò)了……我真的錯(cuò)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們?cè)僖膊桓伊恕彼麄兊穆曇舫錆M了恐懼和絕望。

“放過你們？你們害死了那么多人，毀掉了那么多家庭，讓那么多女孩生不如死……你們以為，一句道歉，一句求饒，就能彌補(bǔ)你們的罪行嗎？”黛媤冷冷地說道。

那家人已經(jīng)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們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不可饒恕，“那……那你想怎么樣？”

“你們害死了人，就該付出代價(jià)！”黛媤的聲音冰冷而決絕。

“你們害死了我，讓我在冰冷的棺材里度過了一輩子……那么，你們就永遠(yuǎn)留在這黑暗里吧……”黛媤輕輕一揮手，那些鬼魂便紛紛朝著那家人撲去……哭聲、罵聲、骨裂聲，混作一鍋滾粥，熱氣蒸騰，卻捂不暖任何一顆心臟。

那些鬼魂……伸出慘白的手，緊緊地抓住那家人的脖子，那家人拼命掙扎，想要掙脫鬼魂的束縛，但是無濟(jì)于事?！昂λ牢摇銈?cè)摳冻龃鷥r(jià)了……”黛媤輕聲呢喃著。

那些人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他們的靈魂被鬼魂拖拽著，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當(dāng)最后一縷慘叫被夜色吞沒，庭院重歸死寂。風(fēng)掠過，紅燈籠晃了晃，像吊死的殘魂。

黛媤仰頭，月瘦如鐮，割開云腹，卻滴不下半滴血。

“你們……安息吧……”

白影們緩緩消散，像雪落在沸湯，不留痕跡。 黛媤獨(dú)自站在空蕩的廳堂，塵埃重新漂浮，像一場(chǎng)無聲落雪。

黛媤伸手，燭芯再次熄滅。這一次，黑暗留在她的掌心，像一枚溫潤的玉。

黛媤轉(zhuǎn)身，衣擺掃過門檻，帶走最后一絲人聲。身后，院子沉入永夜；身前，山路蜿蜒，像一條被月光漂白的骨。

她踏入風(fēng)中，腳步輕若紙灰。

人世間的燈火，一盞盞滅了；而她的火，才剛剛?cè)计稹?/p>

她不想走，她想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去看看原來那個(gè)冰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