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石縫里的A(春)
清明剛過,坡地上的凍土還沒褪盡寒意,A就在石縫里頂破了殼。她的芽尖嫩得發(fā)綠,裹著層透明的薄衣...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第一章:石縫里的A(春)
清明剛過,坡地上的凍土還沒褪盡寒意,A就在石縫里頂破了殼。她的芽尖嫩得發(fā)綠,裹著層透明的薄衣,風一吹就晃,像隨時會被掐斷的絲線。石縫左邊是叢野蒿,已經(jīng)長到半尺高,葉片張牙舞爪地伸過來,把本就不多的陽光遮去大半;右邊是塊青灰色的巖石,雨水順著巖面淌下來,在她腳下積成個小小的水洼,帶著股土腥氣。
“新來的?”野蒿抖了抖葉子,聲音里帶著老住戶的傲慢。A沒力氣回應(yīng),她所有的勁兒都用來把根往石縫深處鉆。土太硬,還摻著碎沙礫,根尖被磨得生疼,像針扎似的。她只能一點點試探,順著石縫里隱秘的裂痕往下探,終于在兩寸深的地方觸到了點濕潤的泥土——那是去年秋天腐爛的落葉留下的饋贈。
“別白費力氣了?!币拜镟托?,“這石縫里長不出好東西,去年那叢狗尾草,長到膝蓋高就枯了?!盇沒吭聲,她看見巖縫里滲下的水珠正順著根須往上爬,一點一點潤進她的莖稈里。那點清涼讓她想起種子落在土里時的感覺——去年深秋,一只麻雀銜著她飛過山坡,被獵槍驚飛時,她從鳥嘴里跌了下來,一頭扎進這道石縫。當時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寒風像刀子似的刮著,凍土硬得像鐵塊,可不知怎么,她就熬過來了,在黑暗里攢著勁兒,等春天把她叫醒。
沒過幾天,坡上來了群放羊的孩子。領(lǐng)頭的男孩穿著件褪色的藍布衫,手里甩著根鞭子,鞭子梢掃過石縫時,差點卷住A的嫩芽。A嚇得縮起葉子,看著羊群從身邊走過,蹄子踏起的塵土落在她身上,把嫩綠的芽尖染成了灰黃色。
“哥,你看這草,長得真怪?!币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蹲下來,手指差點碰到A的葉子。A能聞到她手上的麥香,大概是剛吃過饅頭。
“夏枯草唄,有啥好看的?!蹦泻⒌鹬萸o,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奶奶說這草能治病,等秋天割了曬干,能換糖吃?!毙」媚锱读艘宦暎酒鹕砀蛉鹤吡?,辮梢的紅繩在風里晃,像朵移動的小花兒。
夏枯草?A默默記下這個名字。原來自己是草,還是能治病的草。她想起剛才男孩說“換糖吃”,糖是什么味道?是不是像巖縫里的水珠那樣甜?她不知道,但她突然想長得再高點,再壯點,這樣秋天被割走的時候,就能換更多的糖——也許那個小姑娘能分到一塊。
為了長高,A把根扎得更深了。她發(fā)現(xiàn)石縫底下藏著條細縫,里面的泥土又松又軟,還帶著股腐殖質(zhì)的暖香。根須在里面舒展著蔓延,像終于找到 playground 的孩子。莖稈也開始往上躥,沖破野蒿的陰影時,她第一次完整地曬到了太陽。陽光裹著暖意落在葉片上,把葉肉里的葉綠素曬得發(fā)亮,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生長的聲音——莖稈拔節(jié)時的細微脆響,像春蠶在啃桑葉。
五月初,坡上的野花全開了。蒲公英舉著黃色的小燈,苦苣菜綴著紫藍色的星星,連野蒿都抽出了細碎的花序。A也開始孕蕾了,在莖頂冒出串綠色的小球,像綴在細線上的珠子。野蒿看著她的花苞,語氣緩和了些:“沒想到你還能開花?!盇驕傲地挺了挺莖稈,她的花苞雖然小,但裹得緊緊的,藏著比糖更甜的期待。
一天夜里下了場暴雨。雨點砸在葉片上,疼得A直哆嗦,石縫里的積水漫過了根部,把好不容易扎穩(wěn)的根須泡得發(fā)漲。她看見旁邊的蒲公英被雨水打趴在地,花瓣散了一地,像被撕碎的黃紙。
“挺住?!币拜锏穆曇粼谟昀锇l(fā)悶,“過了這陣,天就晴了?!盇咬緊牙關(guān),把葉片卷成筒狀,減少雨水的沖擊。她想起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想起男孩說的“換糖吃”,如果現(xiàn)在倒下,就再也等不到秋天了。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放晴時,天邊掛著道彩虹。A的葉片被打壞了好幾片,邊緣卷著焦黑的痕跡,但莖頂?shù)幕ò€在,甚至有兩個小球已經(jīng)裂開了點縫,露出里面淡紫色的花瓣尖。野蒿的葉子被打掉了一半,耷拉著腦袋,卻還在努力往天上伸。
“你看?!盇晃了晃花苞,聲音里帶著笑。野蒿沒說話,只是葉片微微顫動,像是在點頭。陽光穿過彩虹照在石縫上,把水珠曬得發(fā)燙,A的根須在濕潤的泥土里悄悄舒展,她知道,自己離秋天又近了一步。
日子一天天過去,A的花開了。不是那種張揚的艷色,是淡淡的紫,像傍晚天邊的煙霞,花瓣薄得像蟬翼,風一吹就輕輕搖晃,把細碎的香氣送得很遠。有蜜蜂飛來,腿上沾著金粉,落在花蕊上嗡嗡地唱,A就把藏在花心里的蜜露捧出來,看著蜜蜂滿足地飛走,翅膀上帶著她的花香。
放羊的孩子又來過幾次,小姑娘每次都蹲在石縫前看她的花,手指懸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皠e碰,”男孩說,“花謝了才能結(jié)果?!盇聽見了,把花瓣收得更緊了些。她要好好開花,好好結(jié)果,等花謝了,就會長出褐色的小果子,里面藏著新的種子——就像去年那個落在石縫里的自己。
野蒿的花謝了,結(jié)出一串細小的種子,風一吹就飄得漫天都是?!八鼈儠湓谛碌牡胤??!币拜镎f,“也許是田埂,也許是河邊,運氣好的,能落在松軟的土里。”A看著那些飛走的種子,心里有點羨慕。她的種子將來會去哪里呢?會不會也被風帶走,或者被麻雀叼走?如果能落在那個小姑娘的窗臺上,會不會長出一株新的夏枯草?
七月的太陽越來越烈,坡上的土開始發(fā)燙,石縫里的水洼早就干了,裂開細密的紋路。A的葉片開始有點發(fā)黃,不像春天那么綠了,但莖稈依舊挺直,托著頂端的果穗。野蒿說:“夏枯草,夏枯草,到了夏天就會枯。你看,你的葉子開始黃了。”A摸了摸自己的葉子,確實,邊緣已經(jīng)發(fā)褐,像被太陽烤焦了似的。但她不覺得難過,她知道這是該來的日子,就像春天要發(fā)芽,夏天要開花,秋天……要被割走。
那天下午,放羊的男孩又來了,手里拿著把小鐮刀。小姑娘跟在他身后,手里攥著個竹籃,竹籃里鋪著塊藍布,和她辮梢的紅繩一樣鮮亮。A挺直了莖稈,看著男孩蹲下來,鐮刀的刀刃在陽光下閃著光。
“割吧,哥。”小姑娘的聲音有點輕。男孩點點頭,鐮刀輕輕落下,割斷莖稈的瞬間,A覺得一陣輕快,像卸下了什么重擔。她被放進竹籃里,和其他幾株夏枯草擠在一起,能聞到同伴身上熟悉的土腥味。小姑娘用手把她扶了扶,讓她站得更穩(wěn)些。
“這樣就能換糖了嗎?”小姑娘問。
“嗯,曬干了就能去供銷社換?!蹦泻⒘嗥鹬窕@,往坡下走。A躺在藍布上,看著坡上的石縫越來越遠,野蒿還站在那里,葉片在風里搖,像在跟她告別。
陽光透過竹籃的縫隙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A的葉子還在慢慢變黃,但她不害怕。她想起石縫里的根須,想起第一次曬到太陽的暖,想起蜜蜂翅膀上的金粉,想起那個藏在花心里的、關(guān)于糖的夢。她知道,等被曬得干透,她會變成褐色的草段,被裝進藥包,煮成苦澀的湯藥,治好某個人的病。而她的種子,會落在竹籃的縫隙里,被帶到新的地方,等明年春天,再頂破某道石縫,開始新的一生。
第二章:藥罐里的B(秋)
藥鋪后院的曬谷場上,B被攤在竹匾里。秋陽把她曬得發(fā)脆,原本淡紫的花穗褪成了褐黃色,葉片蜷曲著,像老太太臉上的皺紋。風一吹,她就跟著竹匾輕輕搖晃,能聞到前院藥香里混著的薄荷味——那是隔壁竹匾里曬著的薄荷,總愛絮絮叨叨地說城里的事。
“聽說了嗎?前兒個李掌柜把咱們賣給了城西的陳家,說是陳家小姐總咳嗽,得用夏枯草配著川貝煮?!北『傻娜~子抖了抖,碎末簌簌往下掉。B沒吭聲,她的莖稈已經(jīng)被曬得硬邦邦的,連搖晃都費勁。她想起被割下來的那天,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用藍布把她們包好,放進竹籃時,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果穗,像在跟她道別。
“你說,煮的時候會不會很疼?”旁邊的蒲公英干嘆了口氣。它的絨毛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花莖,“我媽說,咱們草的命就是這樣,要么爛在地里,要么被煮成藥。”B想起石縫里的野蒿,不知道它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不是還站在那里,看著夕陽把石縫染成金色。
曬了七天,B被收進了藥柜。藥鋪的李掌柜戴著副老花鏡,用小秤把她和其他幾株夏枯草稱好,裝進個紙包里。紙包上用毛筆寫著“陳家”兩個字,墨跡有點暈開,像洇在紙上的云?!斑@夏枯草得陳放三年才最好,”李掌柜把紙包遞給伙計,“告訴陳家,每次抓三錢,配著川貝燉梨,早晚各一次?!?/p>
伙計應(yīng)著,拎著紙包往門外走。B在紙包里搖搖晃晃,能聽見街上的吆喝聲——賣糖葫蘆的在喊,拉黃包車的在叫,還有誰家的收音機在唱評戲。這些聲音陌生又熱鬧,和坡上的風聲、羊叫聲完全不同。她有點暈,卻又忍不住好奇,這就是那個小姑娘說的“城里”嗎?
陳家住在個帶天井的院子里。青磚地掃得干干凈凈,墻角擺著盆月季,花瓣紅得像火。陳家小姐是個十歲左右的姑娘,梳著兩條麻花辮,臉色有點白,咳嗽起來的時候,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受驚的小獸。她娘把紙包拆開,把B倒進個白瓷盤里,用手挑揀著。
“這夏枯草長得挺精神。”陳夫人的聲音軟軟的,“看著就有勁兒?!盉挺直了干硬的莖稈,她想起自己在石縫里使勁扎根的日子,那時的勁兒,現(xiàn)在還藏在纖維里呢。
第一次被放進藥罐時,B有點怕。藥罐是陶土做的,肚子圓圓的,里面已經(jīng)放了川貝和切片的梨,還有幾塊冰糖。冰糖的甜氣飄過來,B心里一動——這就是那個男孩說的“糖”嗎?比她想象中更甜,甜得有點發(fā)膩。
“咕嘟,咕嘟?!彼_了,藥罐里冒出白汽,把川貝的苦、梨的清、冰糖的甜混在一起,也把B身上的土腥味慢慢煮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在慢慢變軟,硬邦邦的莖稈舒展著,像泡在溫水里的手指。葉片里藏著的陽光的味道、石縫的濕氣、雨水的清涼,都順著水汽往上飄,在藥罐口打了個轉(zhuǎn),鉆進陳家小姐的鼻子里。
“娘,這藥不苦。”小姑娘喝了一口,咂咂嘴,“有點香?!盉在藥罐里笑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汁水混在湯藥里,順著小姑娘的喉嚨滑下去,像一股溫熱的小溪,流進她的身體里。
接下來的半個月,B每天都和川貝、梨、冰糖一起在藥罐里打滾。她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融化,變成湯藥的一部分,看著陳家小姐的臉色一天天紅潤起來,咳嗽聲越來越少。有天下午,小姑娘坐在天井里曬太陽,手里拿著本書,陽光照在她臉上,她突然笑了,聲音像銀鈴似的——那是B第一次聽見她笑,比冰糖還要甜。
紙包里的夏枯草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B和另外半截莖稈。那天陳夫人煮藥時,小姑娘湊過來看,指著B說:“娘,這株草長得像小旗子?!盉在沸水里輕輕搖晃,確實像面被風吹動的小旗子,只是旗面已經(jīng)褪成了深褐色。
喝完最后一碗藥,小姑娘的咳嗽徹底好了。她跑到天井里跳皮筋,辮子上的紅綢帶飛得老高。B躺在藥罐底,看著罐口透進來的天光,覺得渾身都松快了。她的莖稈已經(jīng)煮成了糊狀,葉片爛成了泥,但她知道,自己沒白來這一趟。
陳夫人把藥渣倒在院墻外的垃圾堆上。B混在藥渣里,看著天上的云飄過,像羊群走過坡地。風把她的碎片吹起來,有的粘在墻角的苔蘚上,有的落在路過的螞蟻背上,還有一小塊被風吹進了磚縫里——那里有點濕潤的泥土,像極了她曾經(jīng)扎根的石縫。
秋雨下來的時候,B的碎片開始腐爛。她感覺自己在慢慢變輕,變成泥土的一部分,變成空氣里的一縷濕氣。她想起石縫里的春天,想起野蒿的嘲笑,想起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想起藥罐里咕嘟的聲響。
雨停了,磚縫里的那一小塊碎片,悄悄冒出了一點綠。不是去年的A,是新的芽尖,嫩得發(fā)綠,裹著層透明的薄衣,風一吹就晃,像隨時會被掐斷的絲線。但它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根須往磚縫深處鉆去,一點一點,扎進屬于它的泥土里。
第三章:磚縫里的C(冬)
立冬那天,第一場雪落了下來。C的芽尖剛從磚縫里探出來,就被雪花裹住了。雪片落在她身上,涼絲絲的,像裹了層薄冰。她縮了縮身子,往磚縫深處躲——那里有B腐爛后留下的養(yǎng)分,混著點從墻頭上掉下來的碎草,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溫暖。
“這時候還敢冒頭?”墻根下的苔蘚嘟囔著,“去年這時候,凍死了多少野草?!盋沒說話,她的根須還在拼命往磚縫里鉆。磚縫比石縫更窄,里面的土凍得硬邦邦的,還摻著碎磚塊,根尖被磨得生疼,可她停不下來。她記得在黑暗里攢勁兒的日子,記得B的碎片慢慢化作泥土時的溫柔,記得有個聲音在說:“春天會來的。”
雪下了三天三夜,把整個院子蓋得白茫茫的。C被埋在雪底下,聽不見風聲,也看不見天光,只能靠著根須吸收磚縫里僅存的一點濕氣。她感覺自己的芽尖在慢慢變硬,像結(jié)了層霜?!皠e睡。”苔蘚的聲音透過雪層傳過來,悶悶的,“一睡就醒不過來了。”C咬著牙,把莖稈里的養(yǎng)分往芽尖送,她不能睡,她還沒見過太陽呢。
雪化的時候,天氣更冷了。融化的雪水順著磚縫淌下來,帶著冰碴子,凍得C的根須發(fā)麻。她看見墻頭上的枯草被風吹得亂飛,像一群找不到家的蝴蝶。有只麻雀落在磚縫邊,啄著地上的雪粒,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她的芽尖,嚇得C趕緊把葉子卷起來。
“別怕,”麻雀撲騰了下翅膀,“我不啄你,你太小了,不夠塞牙縫?!盋悄悄展開葉子,看著麻雀飛走。它的翅膀掃過墻頭,帶起一片細雪,像撒了把碎銀子。
臘月里,陳家小姐搬了張竹椅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她穿著件紅棉襖,手里捧著個烤紅薯,香氣飄到磚縫里,把C的根須都勾得發(fā)癢?!澳?,你看這磚縫里,好像有草在長?!毙」媚锏穆曇魩е@喜,手指指向C藏身的地方。C趕緊把葉子貼在磚壁上,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
“傻丫頭,冬天哪有草長?!标惙蛉俗哌^來,往她手里塞了個暖手爐,“那是去年的藥渣子,凍得發(fā)綠了?!毙」媚锱读艘宦暎瑳]再細看,捧著紅薯回屋了。C松了口氣,卻有點失落——她多想讓她看看,自己不是藥渣子,是新長出來的草。
過了年,立春那天刮起了東風。風里帶著點暖意,吹在C的葉片上,像被誰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莖稈開始往上躥,葉片也舒展開來,不再是蜷縮的樣子,變成了披針形,邊緣帶著細碎的鋸齒,像把小小的鋸子。苔蘚看著她,語氣里帶著點驚訝:“你還真長起來了?”C晃了晃葉子,陽光透過磚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