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沒想到奈落竟老的這樣快。

在桔梗死亡的15年里，時間從他身上剝奪的東西，似乎比其他人要多。

曾經(jīng)野心勃勃的世子、開啟一個新時代的帝王、殺死桔梗的奈落，如今躺在玉榻上，目光失焦，周身被死亡氣息籠罩。

“你來了?！?/p>

奈落深沉沙啞的聲音宛如一個遲暮老人，飛鳥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與那個冋自己說“你就留下照顧少夫人吧！”的少年新郎官聯(lián)系在一起。

那吋的飛鳥守在新房外，夏日的蟬鳴蛙叫聲聲入耳，房內(nèi)卻靜得出奇，她料想的聲音沒有響起，飛鳥惴惴不安。

不一會兒，她的公子慌亂地走出，衣著如常，讓飛鳥更不安。

“沒事，你就留下照顧少夫人吧。”他說。

桔梗側(cè)臥在緋紅的世界里，背對著飛鳥，她頭上的珠釵己經(jīng)取下，只留一根發(fā)帶。

飛鳥的心驟然收緊，公子沒有行解纓結(jié)發(fā)禮，飛鳥手足無措，她緩緩靠近桔梗，試圖代勞。

她不是個不懂禮數(shù)的丫頭，可自家公子的所為實在無禮到了極點。

觸及桔梗發(fā)絲的那一瞬，桔梗醒了。飛鳥嚇得說不出話，慌忙下跪，眼淚撲簌簌地流。

“沒事?！?/p>

桔梗坐起身來，她溫柔的聲音讓飛鳥的淚水流的更快了。桔梗湊上前，捧著她的臉，為她擦淚，然后她把飛鳥拉起，示意她坐到榻上來。

飛鳥惶恐地坐在榻上，依舊低著頭。桔梗告訴飛鳥不必拘于禮節(jié)，桔梗還告訴她，她喜歡她，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身邊。

飛鳥喜歡這位少夫人。她喜歡梳理她瀑布一樣的頭發(fā)，喜歡看她拉弓射箭，喜歡看她溫書。

她說，不讀書，無以立?？蔀楹尾W(xué)多識的她還是會被逼到無立錐之地呢？

沉重的嘆息在殿中響起，那不是飛鳥的，身為侍女，她并沒有嘆息的權(quán)力。

“我老了，人老了就容易記憶混亂。我時常懷疑一個叫桔梗的人是否真的存在過？”

“存在過的，陛下?！?/p>

“可我連一件可以佐證她存在過的物什都沒有?！?/p>

這句話似乎用盡了他的氣力，奈落咳嗽起來。

內(nèi)侍恭謹(jǐn)?shù)爻噬蠝帲w鳥突然有一種沖動，想上前，將奈落從厚重的錦被中撈起，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手環(huán)繞他的頸項，盛著藥，一勺勺喂他。

桔梗就是這么做的，在他每一次生病的時候。

飛鳥終究沒有那么做，她跪在殿前，看著奈落接過湯藥，一口灌下。

她的陛下從來不屑虛假的溫情，更何況替身。

漫長的沉默在他們中間產(chǎn)生。

奈落的博聞強識天下人皆知，他的記憶如野草一般頑強。他怎么會忘記在桔梗死后，他用近乎野蠻的方式抹去關(guān)于桔梗的一切。桔梗的物事被付之一炬，與桔梗相關(guān)的人被調(diào)離京都，君王在桔梗事件中上表現(xiàn)出的決絕和狠戾讓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那時的飛鳥坐在院內(nèi)，日復(fù)一日，等待奈落的下一道賜死或發(fā)配詔命。

在長久的等待里，時間平靜又溫和地拿走了飛鳥強烈的情緒。飛鳥記得自己聽到賜死桔梗詔命的那一刻，憤怒充斥著她四肢百骸，而身旁的桔梗平靜如常。

“為什么可以一直這么淡然呢？就沒有什么事能讓她憤怒惱恨到不管不顧，破口大罵嗎？”

這個困擾奈落的問題，同樣困擾著飛鳥。

飛鳥獻(xiàn)上了一條紅色的發(fā)帶，是他們成親時，本該由奈落取下的。

然后是比先前更凝重的沉默，大殿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