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土坡上，何少子正死死攥著令旗。風把他的青色袍角吹得獵獵作響，臉上沾著不知是誰的血，卻半點沒亂了分寸。

“左翼弓手！壓上三丈！”他揚聲喊道，令旗向左下方猛揮，“射斷他們的馬韁！別讓那隊騎兵沖出去報信！”

坡下的弓箭手聞聲而動，箭矢如密雨般斜斜射出，果然有幾匹戰(zhàn)馬受驚，將背上的匈奴兵甩了下來。何少子松了口氣，剛要再下令，眼角余光瞥見右側(cè)有片帳篷突然晃動，像是藏了人。

“不好！”他心頭一緊，猛地轉(zhuǎn)向右側(cè)，“夏侯將軍！右后方！有埋伏！”

喊完才想起夏侯略未必聽得見，他咬咬牙，抓起身邊一個親兵的長矛：“跟我來！”

剛沖下土坡，就見十幾個匈奴兵從帳篷后竄出來，手里都舉著短刀，顯然是想偷襲主帥。何少子雖不擅長近戰(zhàn)，卻也反應(yīng)極快，長矛一橫，擋住當頭劈來的刀，借著對方的力道側(cè)身一讓，長矛順勢往前一送，精準地捅進了那匈奴兵的小腹。

“殺！”他喊得不算響亮，卻透著股狠勁。親兵們立刻圍上來，很快解決了這股伏兵。何少子喘著氣拔出長矛，看了眼地上的尸體，又抬頭望向混戰(zhàn)的中心——蕭墨白的玄色披風還在人群里起落，夏侯略的吼聲隔著廝殺聲傳過來，像頭暴怒的熊。

他抹了把臉，重新握緊令旗，轉(zhuǎn)身回到土坡。方才那一下驚出的冷汗還在后背，卻讓他腦子更清醒了：“傳令后隊！守住谷口！別讓任何一個匈奴人跑出去！”

風里飄來烤肉的焦糊味，混著濃重的血腥氣。夏侯略在前方砍殺，刀光如練；何少子在后方調(diào)度，令旗翻飛。周告的藥箱早就打開，他蹲在篝火邊，一邊給傷員包扎，一邊抬頭看那些沖殺的身影，手卻穩(wěn)得很。

　　周告的藥箱放在篝火旁，銅鎖被震得叮當響。他剛把一個中箭的小兵拖到巖石后，箭頭穿透了左臂，血順著袖管往下淌，在沙地上洇出一小片暗紅。

“忍著點?！彼^也不抬，聲音被周圍的廝殺聲磨得有些沙啞。左手按住小兵的肩膀，右手抽出銀匕，刀刃在火上燎了燎，冒著青煙就往傷口探。小兵疼得渾身抽搐，死死咬住草繩，額頭上的汗珠子砸在周告手背上，滾燙。

“咔”的一聲輕響，箭頭被剜了出來，帶起一串血珠。周告迅速抓過身邊的草藥，塞進嘴里嚼爛，混著唾沫敷在傷口上，又從藥箱里扯出干凈的麻布，三兩下纏緊?！皠e亂動，這藥能止血，明天再換?！?/p>

話音未落，斜后方傳來一聲悶哼。夏侯略捂著胳膊退過來，甲胄被劃開一道口子，皮肉翻卷著，血順著指尖往下滴?！爸軈④姡o俺糊糊。”他咧嘴笑，露出的牙上還沾著血，“剛劈了個匈奴小頭領(lǐng)，娘的，還挺能打。”

周告沒好氣地拍開他要往傷口上蹭的手：“站好！”他撕開麻布，用烈酒沖洗傷口，夏侯略疼得“嘶”了一聲，卻硬是沒再哼唧。周告的動作極快，草藥敷上，麻布纏緊，最后還在結(jié)口處打了個緊實的死結(jié)，“行了，別再用這只胳膊使力，想找死??？”

夏侯略嘿嘿笑兩聲，拎著刀又沖了出去，背影在火光里一晃，就沒入了廝殺的人群。

周告直起身，腰眼一陣發(fā)酸。他這才發(fā)現(xiàn)，篝火周圍已經(jīng)躺了七八個傷員，有被刀劈傷大腿的，有被馬蹄踩傷腳踝的，還有個年輕士兵被流矢射中了肩胛骨，臉色慘白如紙，氣息都弱了。

“先救他！”周告沖過去，手指搭上士兵的頸動脈，脈搏細得像游絲。他迅速解開士兵的甲胄，箭桿還插在肩上，箭羽顫巍巍的。這種深箭最麻煩，弄不好會戳破血管。

他從藥箱底層摸出個小瓷瓶，倒出幾粒黑色藥丸，撬開士兵的嘴喂進去，又用烈酒消了毒的銀針刺了他幾處穴位。士兵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眼皮動了動。

“撐住?！敝芨娴吐曊f，像是在對士兵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他穩(wěn)住手，捏住箭桿，突然發(fā)力——“拔！”

箭桿帶著血沫抽出來的瞬間，他立刻將早就備好的止血粉猛按上去，再用麻布死死裹住，力道大得幾乎要勒進肉里。

周圍的廝殺還在繼續(xù)。蕭墨白的長槍刺破了一個匈奴騎兵的胸膛，玄色披風上濺滿了血；何少子站在高坡上揮旗，嗓子喊得嘶啞；遠處傳來夏侯略的怒吼，混著匈奴人的慘叫。

周告抹了把臉上的汗，又抓起一卷麻布。他的藥箱空了大半，治刀傷的金瘡藥見了底，連備用的麻布都快用完了。有個傷員疼得哭起來，是個才十五六歲的小兵，哭喊著要娘。

周告蹲下來，用沒沾血的手背擦了擦他的臉：“哭啥？等打贏了，讓你娘給你做羊肉湯。”他從懷里摸出塊干硬的餅，塞給小兵，“吃點，有力氣才好得快。”

小兵哽咽著咬了口餅，眼淚還在掉，卻不喊疼了。

一支流矢“嗖”地擦過周告的耳邊，釘在身后的巖石上，箭羽還在顫。他眼皮都沒抬，繼續(xù)給另一個骨折的士兵接骨。“咔嚓”一聲，士兵疼得慘叫，他卻按住對方：“別動！接歪了這輩子都站不直！”

火光照著他沾血的手，指甲縫里全是暗紅，可每一個動作都穩(wěn)得像在案頭碾藥。他不像蕭墨白那樣沖殺在前，也不像夏侯略那樣悍勇，可這堆篝火旁，他的藥箱就是另一種戰(zhàn)場——用針線縫合皮肉，用草藥對抗死神。

“周參軍！這邊還有個！”有人喊。

周告應(yīng)了一聲，扛起半空的藥箱，朝著喊聲處走去。腳下的血漬沾濕了鞋，踩上去黏糊糊的，可他的步子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