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整理老人遺物時,在那本線裝書里抖落出一片貝殼。
不是常見的扇形貝殼,是片罕見的旋螺殼,內壁泛著虹彩,殼口處纏著圈褪色的藍布,布上還沾著幾粒堅硬的鹽晶,像是從深海里帶出來的標本。他把貝殼湊近耳邊,除了慣常的“嗚嗚”聲,還聽見極輕的“沙沙”響,像有人在殼里撒鹽。
“爸爸說,這是太爺爺的太爺爺傳下來的故事。”他給懷里的孩子講,指尖劃過貝殼上的螺旋紋路,“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老奶奶和她的孫兒,總在海邊撿貝殼。”
孩子的小手攥著貝殼,殼上的鹽晶硌得手心發(fā)癢:“他們現在還在撿嗎?”
“在呀?!彼虼巴?,秋日的海面上飄著白帆,“你看那些浪,每次卷上岸時帶回來的貝殼,都是他們挑的最圓的?!?/p>
這天夜里,海邊起了罕見的風暴。巨浪拍打堤岸,發(fā)出雷鳴般的聲響,窗玻璃被雨點砸得“噼啪”響。孩子突然哭起來,指著窗簾:“那里有影子!”
他走過去拉開窗簾,閃電正好劃破夜空——窗外的老榕樹下,站著兩個模糊的身影,高的提著竹籃,矮的舉著貝殼,藍布褂子在狂風里獵獵作響,卻始終站得穩(wěn)穩(wěn)的,像兩尊礁石。
閃電熄滅的瞬間,身影消失了。但窗臺上多了些東西——三粒白花花的鹽,排成個小小的“心”形,沾著濕漉漉的水汽。
“是他們來打招呼了?!彼邀}粒小心地收進玻璃瓶,“知道我們怕黑,送了點亮光?!?/p>
風暴過后,灘涂上新添了片奇異的貝殼灘。成千上萬的貝殼嵌在沙里,拼成個巨大的螺旋,從岸邊一直延伸到海水里,像條通往深海的路。最中心的位置,擺著片旋螺殼,和他手里的那片一模一樣,殼口朝上,盛著半殼清澈的海水,水面上漂著根藍布條。
鎮(zhèn)上的老人說,這是“海贈”,是海里的老朋友在說“都好”。
孩子每天都要去貝殼灘,把新?lián)斓呢悮し胚M螺旋的紋路里。有天回來時,他舉著貝殼雀躍地喊:“爸爸你看!里面有字!”
貝殼內壁的虹彩里,映出幾行淡淡的印記,像用鹽粒寫的:
“浪暖”
“殼圓”
“勿念”
字跡隨著光線變幻,很快就淡了,卻在孩子的眼睛里留下了亮閃閃的光。
很多年后,這片貝殼灘成了小鎮(zhèn)的標志。來旅游的人總會撿起一兩片貝殼,說這里的貝殼格外圓,殼上總沾著星星點點的鹽。只有守著老屋的那戶人家知道,每個潮起的清晨,螺旋中心的旋螺殼里都會盛滿新的海水,而當潮水退去,殼底總會留下三粒鹽,像三顆永遠不會融化的星。
那本線裝書被供奉在堂屋的架子上,書頁間的貝殼偶爾會自己轉動,發(fā)出“叮鈴”的輕響,像有人在遙遠的地方,用鹽粒敲打著貝殼,說著那些跨了 generations 的家常。
海依舊在那里,潮起潮落,帶著咸濕的風,把一個關于思念與記得的故事,一遍遍地講給沙灘聽,講給貝殼聽,講給每個在海邊長大的孩子聽。
而那間消失在歲月里的夜課教室,那些青灰的燈光與簌簌的鹽粒聲,最終都化作了海的心跳,在每片貝殼的回響里,輕輕訴說著:
“我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