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上的風(fēng)突然轉(zhuǎn)向,卷著銀灰色的菌粉撲在臉上,像撒了把冰涼的鹽。小鏡的笑聲停了,不是被喚醒,是喉嚨里涌出了黑色的粘液,堵住了聲門。她的眼睛瞪得滾圓,瞳孔里的銀灰色菌絲已經(jīng)織成了網(wǎng),最后映出的,是醫(yī)生“菌人”那張咧開的笑臉。
“小鏡!”阿樹撲過去想按住她的肩膀,卻被她突然抬起的手抓住。那只手的指甲已經(jīng)變成了灰黑色,深深掐進(jìn)他的胳膊,滲出血珠——血珠剛冒出來,就被皮膚表面的銀灰色菌群吸了進(jìn)去,留下個細(xì)密的針孔。
陳念的菌絲瘋了似的鉆進(jìn)小鏡的血管,想驅(qū)散那些游走的菌粉??删z剛觸到銀灰色菌群,就像被磁鐵吸住,動彈不得。那些菌群順著她的菌絲往上爬,像條活的鎖鏈,很快就纏上了她的意識核心,薔薇印記的光開始忽明忽暗。
“別碰她!”老鐘的喊聲嘶啞,他點燃了沾著煤油的衣角,火苗竄起半米高,朝著小鏡身上的菌群燎去?;鹧鏌降牡胤?,銀灰色菌群發(fā)出“滋滋”的響聲,縮成一團(tuán),可沒等他松口氣,小鏡脖子上突然爆出更多的菌粉,像噴泉似的,瞬間撲滅了火焰,還在老鐘的手背上燎出幾個水泡——水泡里滲出的不是膿,是銀灰色的液體。
醫(yī)生“菌人”已經(jīng)走到面前,腐爛的白大褂下,菌絲組成的“手”緩緩抬起,指向他們身后。那里的銀灰色菌群已經(jīng)漫成了片海,海面上浮著無數(shù)個模糊的人影,都是之前在鐵皮房里被吞噬的工人,此刻正朝著他們的方向漂來,臉上的笑容在月光下此起彼伏,像片詭異的花海。
阿樹的榕樹枝突然劇烈枯萎,根須上的吸盤開始脫落,露出底下焦黑的痕跡。他才發(fā)現(xiàn),剛才被小鏡掐出血的地方,銀灰色菌群已經(jīng)順著血液鉆進(jìn)了他的心臟,每跳一下,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有把小刀在里面攪動?!拔摇彼胝f什么,卻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濺在沙地上,瞬間被菌群吞沒。
老鐘看著手背上的水泡,看著阿樹嘴角的黑血,看著小鏡瞳孔里漸漸熄滅的光,突然笑了——不是被菌群控制的笑,是絕望的笑。他掏出最后一支抑制劑,這是從鐵柜里找到的,一直藏在口袋里,原以為是最后的希望,現(xiàn)在才明白,不過是凈化者用來觀察他們?nèi)绾巍氨幌钡墓ぞ摺?/p>
“沒用的……”他將抑制劑扔在地上,踩得粉碎。銀灰色的菌群立刻涌過來,吞噬著藥劑的碎片,發(fā)出滿足的“嘶嘶”聲。他的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的醫(yī)生“菌人”漸漸和記憶里的某張臉重合——是他年輕時帶過的學(xué)生,后來加入了“凈化者”,最后死在了菌群實驗里。
陳念的意識被銀灰色菌群纏得越來越緊,薔薇印記的光只剩下微弱的一點。她能感覺到小鏡的意識在消失,像風(fēng)中的燭火;能感覺到阿樹的榕樹枝在枯萎,根須里的生命力一點點被吸走;能感覺到老鐘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記憶里的實驗室畫面正在被銀灰色的菌絲覆蓋。
醫(yī)生“菌人”的“臉”湊了過來,黑洞洞的眼睛里映出她的輪廓。它沒有攻擊,只是用菌絲在沙地上畫了個符號——是遺忘綠洲巨石上的薔薇印記,只是這次,三個拼圖的位置都空著。
“你們……也不是……完整的……”它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老舊的收音機,“失敗……從一開始……就注定……”
銀灰色的菌群漫過了她的腳踝,冰冷的觸感順著皮膚往上爬。陳念的意識開始渙散,那些與伙伴們并肩作戰(zhàn)的記憶,那些在漁村的溫暖畫面,那些對母親的思念,都在被一點點剝離,像被潮水沖走的沙畫。
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回聲谷的巖壁上,薔薇印記正在褪色,友好菌的信號一個個熄滅,全球地圖上的綠色區(qū)域,從0.27慢慢歸零,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銀灰色,像場覆蓋世界的大雪。
原來失敗不是偶爾的跌倒,是從選擇對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向的終點。他們以為自己在拯救世界,卻只是“凈化者”實驗里,另一組被標(biāo)記為“失敗品”的樣本。
銀灰色的菌群終于漫過了她的意識核心,薔薇印記的最后一點光,熄滅了。
沙漠恢復(fù)了寂靜,只剩下銀灰色的菌群在沙地上緩緩流動,像條沉默的河。醫(yī)生“菌人”站在原地,看著被菌群覆蓋的三個人影,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后化作沙地上的一道紋路,被風(fēng)吹散,不留一絲痕跡。
遠(yuǎn)處的石油營地還在燃燒,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卻照不亮這片被失敗徹底吞噬的黑暗。銀灰色菌群漫過膝蓋時,陳念意識核心突然爆出刺目的紅光——不是薔薇印記的淡紅,是近乎滾燙的赤紅,像巖漿沖破地殼。那些纏在她意識上的菌群瞬間被震開,發(fā)出凄厲的嘶鳴,接觸到紅光的部分直接化作灰燼,在沙地上留下焦黑的印記。
“是‘原生抗體’!”她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痛,卻異常堅定。菌絲從意識核心瘋狂涌出,不再是透明的細(xì)絲,而是裹著赤紅光芒的藤蔓,順著小鏡的血管鉆進(jìn)去,將銀灰色菌群死死纏住。那些在小鏡瞳孔里織網(wǎng)的菌絲,遇到紅光就像冰雪遇火,迅速消融,露出底下原本的、帶著驚恐的眼白。
“咳……”小鏡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色粘液,里面混著被紅光灼死的菌群碎片。她的喉嚨還在發(fā)緊,但嘴角的詭異笑容已經(jīng)褪去,眼神里恢復(fù)了清明,只是看著自己掐在阿樹胳膊上的手,止不住地發(fā)抖。
阿樹心臟處的刺痛突然消失,他低頭看去,赤紅的菌絲正順著血液游走,將銀灰色菌群一點點逼出體外。那些被菌群占據(jù)的血管鼓起青筋,像條掙扎的蛇,最后在手腕處凝結(jié)成顆黑色的顆粒,被陳念的菌絲卷著,甩進(jìn)沙地里,瞬間被紅光燒成焦炭。
老鐘手背上的水泡也開始消退,赤紅菌絲掠過皮膚時,留下淡淡的暖意。他看著銀灰色液體在水泡里翻滾、熄滅,突然明白——這不是陳念的力量,是她血液里藏著的、來自初代“織網(wǎng)者”的原生抗體,之前被共生記憶壓制,此刻在絕境里徹底覺醒。
醫(yī)生“菌人”發(fā)出憤怒的嘶吼,腐爛的身體突然膨脹,菌絲組成的“手”化作數(shù)米長的鞭狀物,帶著深褐色的粘液抽向陳念??沙嗉t藤蔓瞬間織成屏障,粘液一接觸就冒起白煙,鞭狀物被燙得蜷縮,露出里面森白的、類似骨骼的菌絲結(jié)構(gòu)。
“你們……不該醒……”菌人的“臉”開始崩解,露出底下的金屬骨架——是凈化者植入的控制核心,此刻正被紅光灼得滋滋作響,“母體……不會放過……”
它的話沒說完,赤紅藤蔓突然暴漲,像條憤怒的蛇,順著菌人的身體鉆進(jìn)控制核心。只聽“砰”的一聲悶響,菌人整個炸開,銀灰色的菌群碎片漫天飛舞,卻在接觸到紅光的瞬間全部湮滅,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身后的銀灰色菌海也開始退潮,那些浮在海面上的人影漸漸消散,臉上的笑容凝固成最后的驚愕。赤紅光芒像道無形的墻,將菌群逼回沙漠深處,直到消失在沙丘的陰影里,只留下滿地焦黑的印記,證明它們曾經(jīng)存在過。
當(dāng)紅光漸漸褪去,陳念的菌絲軟塌塌地垂落,薔薇印記的光微弱得像顆星辰。她的意識傳來劇烈的疲憊,像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連說話都帶著氣音:“抗體……只能用一次……下次……”
“別說了?!卑浞鲎∷囊庾R載體——此刻只是片透明的菌膜,輕輕將其裹在榕樹枝的嫩芽上,“我們走,不去找什么拼圖了。”
老鐘用布條纏住小鏡還在滲血的手腕,又給阿樹的傷口撒上消炎藥粉。他的動作很慢,卻異常堅定:“凈化者的實驗遍布全球,我們這點力量,確實不夠。”他抬頭望向東方,那里的天空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但總有人在抵抗。亞馬遜的部落還在培育草藥菌群,阿爾卑斯山的冰川菌沒放棄預(yù)警,紐約地鐵的友好菌還在鐵軌上畫圖騰……”
小鏡擦掉嘴角的黑色粘液,聲音還有點沙?。骸拔覀兛梢匀フ覀€地方,把陳念的抗體記憶解析出來,找到穩(wěn)定它的方法?!彼嗣诖锏内叴啪袘?yīng)器,屏幕上,全球各地的友好菌信號雖然微弱,卻都在頑強地閃爍,“等我們變強了,再回來。”
陳念的菌膜輕輕顫動,算是回應(yīng)。她的意識里,那些被銀灰色菌群吞噬的記憶正在慢慢恢復(fù)——不是戰(zhàn)斗的畫面,是螢川的懸樓倒影,是霧隱的發(fā)光魚,是漁村面包樹的樹洞,這些溫暖的片段像補丁,一點點縫補著破碎的意識。
他們沒有回頭看那片焦黑的沙地,也沒有再理會廢棄的石油營地。阿樹的榕樹枝長出新的根須,在沙地上開出條通往綠洲的路;小鏡的趨磁菌重新校準(zhǔn)了方向,指向非洲與亞洲交界的一片無人區(qū)——那里有古老的巖畫,記載著菌群與人類最早的共生協(xié)議;老鐘的筆記本上,不再記錄戰(zhàn)斗數(shù)據(jù),而是畫下了赤紅藤蔓的紋路,旁邊寫著:“原生抗體=自然記憶+痛苦閾值+共生信念”。
離開沙漠的那天,他們在綠洲的泉水里看到了全球的倒影:亞馬遜雨林的菌膜正在修復(fù)被抗體菌啃食的痕跡,青藏高原的凍土下,友好菌正悄悄凍結(jié)“凈化者”的實驗室入口,紐約地鐵的黑暗里,金屬菌與友好菌達(dá)成了臨時休戰(zhàn)協(xié)議……
“他們都在堅守?!崩乡娡褂袄锏奈⒐猓拔覀円苍撜覀€地方,好好‘扎根’?!?/p>
陳念的菌膜在泉水中舒展,映出薔薇印記的輪廓,這次不再是殘缺的,而是完整的——不是靠拼圖,是靠那些在失敗里依然不肯熄滅的信念。
或許,真正的對抗從來不是橫沖直撞,是懂得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后退,把根扎得更深,把記憶釀得更濃,等春風(fēng)吹來時,再帶著更堅韌的力量,重新站起。
而那些此刻堅守在各自戰(zhàn)場的人們,終將在未來的某一天,與他們在開滿薔薇的山谷里重逢。那時,所有的碎片都會拼合,所有的光都會匯聚,照亮被菌群與人類共同守護(hù)的、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