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電腦，沈文瑯試圖用堆積如山的工作淹沒這該死的失控感。然而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復(fù)雜的圖表，全都扭曲變形，幻化成高途的樣子——

高途整理文件時微微抿起的、豐滿淡色的唇；高途低頭專注為他沖泡白茶時，額前垂下的幾縷柔軟發(fā)絲；高途在他雷霆震怒、整個辦公室噤若寒蟬時，那雙平靜無波、卻仿佛能包容他所有暴戾的眼睛…

壓抑到極致的怒火終于沖破理智的閘門，沈文瑯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哐當(dāng)！” 墨水瓶應(yīng)聲彈起，深藍(lán)色的墨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潑灑而出，精準(zhǔn)地濺滿了桌上那份攤開的、還沒收起來的，屬于高途的離職申請表！

“家庭需要”那行字，瞬間被濃稠的墨汁吞噬、暈染，變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個被強(qiáng)行涂改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文瑯手忙腳亂地去擦拭，但墨跡已深深滲透進(jìn)紙張纖維，那份離職申請，如同被玷污的證明，狼狽地躺在那里。

沖動的拿起手機(jī)，沈文瑯劃開屏幕，通訊錄里“高途”的名字安靜地躺在那里。他的拇指懸停在綠色的“撥打”鍵上，仿佛有千鈞之重。

打過去之后說什么？質(zhì)問他為何不告而別？用老板的身份命令他立刻回來？

最終，一股強(qiáng)烈的、混合著驕傲、挫敗和不知名恐慌的情緒攫住了他。沈文瑯用力按熄了屏幕，像扔掉燙手山芋一樣將手機(jī)甩到沙發(fā)角落。

荒謬！太荒謬了！像個失魂落魄的毛頭小子一樣，追著一個離職的beta秘書問這種婆婆媽媽的問題？傳出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何時已次第亮起，將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暗紫色。沈文瑯疲憊地看了一眼腕表，早已過了下班時間。

整層樓死寂一片，只有中央空調(diào)發(fā)出單調(diào)的嗡鳴。沒有熟悉的、節(jié)奏精準(zhǔn)的推門聲提醒他該去用晚餐了，也沒有那個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他辦公室的身影，端著一杯溫度永遠(yuǎn)恰到好處的、散發(fā)著氤氳熱氣的茶。

沈文瑯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璀璨如星河般的萬家燈火，每一盞燈都像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巢穴。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一個加班的深夜，高途站在他身邊，望著同樣的景色，輕聲說過：“沈總，我最喜歡這個時候的辦公室。因?yàn)榭闯鋈?，所有的燈都亮著，感覺…很溫暖。”

當(dāng)時自己是怎么回應(yīng)的？好像是不耐煩地嗤笑了一聲，說這些燈光不過是能源浪費(fèi)的象征，是城市光污染的一部分。

而現(xiàn)在，他孤獨(dú)地站在同樣的高度，看著同樣的燈火，心頭卻縈繞著一個揮之不去的問題：這萬千燈火之中，有沒有一盞是為高途而亮？

高途現(xiàn)在在哪里？適應(yīng)嗎？順利嗎？他會不會…在某個瞬間，也像自己此刻這樣，想起這間冰冷的辦公室？想起自己？

一股莫名的沖動驅(qū)使沈文瑯抓起西裝外套。他快步走出辦公室，卻在經(jīng)過總裁辦公室敞開的門口時，腳步不由自主地拐了進(jìn)去?？帐幍霓k公區(qū)里，只有清潔阿姨推著工具車在收拾垃圾。

“這個位置…”沈文瑯的聲音在空曠中顯得格外清晰，指向高途原來的座位，“所有的抽屜，都徹底清理過了？”語氣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迫切。

清潔阿姨被沈文瑯嚇了一跳，慌忙點(diǎn)頭：“都、都清理過了，抽屜里啥都沒有，干干凈凈的?！?/p>

沈文瑯不信。他徑直走過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固執(zhí)，親自拉開了每一個抽屜。果然，如同被格式化過一般，空空蕩蕩，連一張廢棄的便簽紙、一根多余的筆芯、一根曲別針都沒有留下。

那個beta走得干凈利落，不留一絲痕跡。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在頂層公寓的巨大落地窗外鋪陳開一片璀璨的流光。然而這片繁華盛景，此刻卻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模糊而冰冷地映在主人深不見底的眸子里。

拉開嵌入式酒柜的門，動作帶著一絲發(fā)泄的意味。琳瑯滿目的珍品藏酒中，沈文瑯的目光幾乎沒有停留，精準(zhǔn)地拎出了一瓶包裝簡約卻透著低調(diào)奢華的蘇格蘭單一麥芽威士忌。

這是高途上個月才補(bǔ)充進(jìn)來，細(xì)心地將它放在最順手的位置。

赤著腳，踏過冰涼的地板，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著鉛塊，沈文瑯徑直走向視野開闊的陽臺。

初夏的晚風(fēng)帶著一絲溫潤的花香拂面而來，卻絲毫吹不散他胸中那團(tuán)沉甸甸、灼燒著五臟六腑的郁結(jié)之氣。

“高途…” 這個名字在舌尖滾動，帶著一種比杯中烈酒更先一步的、深入骨髓的苦澀。仿佛只是念出這兩個字，就耗盡了力氣。

琥珀色的液體傾瀉入厚重的方口水晶杯，在昏暗的光線下蕩漾出迷人的光澤。這色澤…沈文瑯眼神微凝，像極了那個beta微微發(fā)亮的淺棕色瞳孔，清澈，溫潤。

腦海里，那個身影揮之不去…

高途給他提離職，自己眼不見心不煩的把人趕到樓下去了，但又忍不住老是想要下去看他，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格子間，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每一次聽到高途那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的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

終于在一次聽到動靜后，他把人堵在了洗手間門口。

高途臉色慘白如紙，額發(fā)被冷汗浸濕，扶著門框走出來，看到門外的他時，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隨即勉強(qiáng)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怎么回事？” 沈文瑯的聲音繃得很緊，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焦躁。

“沒…沒什么，” 高途虛弱地?cái)[擺手，用紙巾擦掉嘴角的水漬，聲音沙啞，“只是…老毛病，腸胃炎犯了。過幾天就好?！?/p>

看著高途毫無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顫抖的身體，那句“我安排醫(yī)生給你看”幾乎要沖口而出，想說“公司有最好的醫(yī)療資源和全額報(bào)銷”，但一想到高途竟然是為了一個該死的omega拋棄自己給予的一切、選擇離開，那點(diǎn)關(guān)心瞬間就被更洶涌的憤怒和一種被背叛的痛楚淹沒。

于是，所有翻騰的情緒只化作一句冰冷刻薄、帶著濃濃的嫌棄砸了過去：“那就管好你自己！別傳染給別人！”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沈文瑯恨不得時光倒流，狠狠給自己一拳！他明明是想問高途到底哪里不舒服，想帶他去看最好的醫(yī)生！給高途發(fā)消息也是，明明是想關(guān)心他，過得好不好，身體還撐不撐得?。靠墒种冈谄聊簧锨么虺鰜淼?，卻變成了冷冰冰的、公事公辦的催款通知！仿佛只有用這種最糟糕的方式，才能維系住他們之間那根搖搖欲墜的線。

沈文瑯引以為傲的冷靜理智，在高途面前，總是潰不成軍

“抨！”

一聲巨響在寂靜的頂層公寓里炸開，晶瑩的碎片四濺飛散，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破碎的光芒，如同沈文瑯此刻的心情。

那個安靜的、隱忍的、笨拙的beta，早已成為他生活中最穩(wěn)固、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自己竟愚蠢且傲慢地以為這一切都是單向的施予，從未想過對方會有選擇離開的權(quán)利！

心臟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塊，只剩下一個呼呼漏風(fēng)的空洞，連這最烈的酒，也填不滿那徹骨的寒冷和恐慌。

不能就這樣讓高途走！絕對不能！

沈文瑯猛地站起身，眼神在酒精和強(qiáng)烈情緒的沖刷下，亮得驚人。

花詠！那個小瘋子為了追盛少游，這些年明里暗里讓自己背了多少黑鍋，擋了多少桃花，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現(xiàn)在高途跑了，讓他幫自己出出主意挽回一下下屬的心怎么了？天經(jīng)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