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曇影·三續(xù)

北方的風(fēng)果然如蘇婉所言，帶著凜冽的涼意，刮得窗欞嗡嗡作響。我把那方繡著含苞曇花的絹帕壓在辦公桌的玻璃下，絹帕邊緣的針腳被暖氣烘得愈發(fā)柔軟，每次伏案抬頭看見那個“安”字，指尖總會不自覺地摩挲，仿佛還能觸到她繡制時留在絲線上的溫度。

那日視頻通話后沒過多久，我收到一個沉甸甸的快遞，拆開時滿室都飄著淡淡的檀木香氣——是蘇婉寄來的“婉繡坊”新出的繡品冊。封面用淺青綾緞裝裱，角落繡著一朵極小的銀白曇花，翻開內(nèi)頁，每幅繡品旁都貼著她手寫的小楷，記著繡品背后的故事：有新徒弟第一次繡成整朵曇花時的雀躍，有老繡娘修補祖?zhèn)骼C帕?xí)r的鄭重，最末一頁貼著張照片，后院的“盼歸”曇花已然綻放，花瓣舒展如月光，蘇婉站在花旁，笑得眉眼彎彎，發(fā)髻上那支曇花銀簪在鏡頭下閃著細(xì)碎的光。

我給她回消息時，北方剛下過第一場雪。視頻接通的瞬間，她捧著個白瓷茶盞湊到鏡頭前，熱氣模糊了屏幕：“你看，我煮了今年的新雪水，泡的還是你上次沒喝完的碧螺春?！辩R頭一轉(zhuǎn)，我看見“婉繡坊”的新徒弟們圍坐在繡架旁，手里都握著繃子，針線上纏著淡藍(lán)絲線，竟是在繡我上次提過的并蒂曇花。“她們說，要趕在你回來前繡好，掛在坊里最顯眼的地方?！碧K婉的聲音帶著笑意，又忽然壓低聲音，“對了，我給你留的‘盼歸’結(jié)了新的花骨朵，比上次的還大些，就等著你來親眼見它開呢?！?/p>

北方的差事忙到臘月才收尾，我訂了最早一班回程的車票。出發(fā)前一晚，我特意去市集買了串蜜蠟珠子，每顆珠子上都刻著極小的曇花紋路——想著要串成手鏈，送給蘇婉當(dāng)新年禮?；疖囋谇宄狂傠x站臺時，窗外的雪還沒化，我望著漸漸后退的雪景，忽然想起初見時江南的雨，一南一北的景致，卻因一份情誼連得格外緊密。

回到江南那日，天是難得的晴好。我提著行李剛走到巷口，就看見茶館的青竹簾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蘇婉穿著件淺粉旗袍，領(lǐng)口繡著圈銀線曇花，發(fā)髻上除了那支銀簪，還多了串我送她的蜜蠟手鏈，陽光落在她身上，把旗袍的衣擺染得暖融融的?！澳憧伤慊貋砹?！”她快步走過來，接過我手里的行李，指尖帶著剛繡完東西的薄繭，“后院的‘盼歸’昨天剛冒了花苞，我算著日子，今晚就能開呢。”

走進(jìn)“婉繡坊”時，我忽然愣在原地。坊里的墻上掛滿了并蒂曇花繡品，淡藍(lán)與銀白的絲線交織，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新徒弟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姐姐，這是我們跟著蘇姐姐繡的并蒂曇花，就等你回來一起看曇花開呢！”蘇婉拉著我的手往后院走，腳下的青石板路還帶著雨后的濕潤，院中的曇花樹就立在廊下，花苞飽滿，裹著層淡淡的銀輝。

那晚，我們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煮著雪水碧螺春，等著曇花開。月色落在曇花上，把花瓣染得愈發(fā)潔白。忽然，花苞輕輕顫動，一片花瓣緩緩舒展，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直到整朵曇花完全綻放，像月光凝成的花盞。蘇婉靠在我身邊，輕聲說：“你看，‘盼歸’果然等你回來了才開?！蔽椅罩氖?，看著眼前的曇花，忽然明白，有些約定從不會被距離或時間沖淡，就像這曇花，總會在約定的時刻綻放，就像我們的情誼，總會在想起彼此的瞬間，溫暖得如同江南的春天。

后來，“婉繡坊”的并蒂曇花繡品成了招牌，很多人慕名來學(xué)繡曇花。蘇婉依舊會在每個曇花開的夜晚，煮上一壺碧螺春，等著我或是徒弟們一起看曇花。而我辦公桌上的玻璃下，除了那方“安”字絹帕，又多了張我們在曇花樹下的合影——照片里，曇花盛開如銀，我們的笑容，比月色還要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