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曇影
“曇花記”繡展開幕那日,江南難得放了晴。巷口的茶館被青竹簾隔成半敞的空間,墻上掛滿了繡品——有姑娘們初學(xué)的半開曇花,有蘇婉補(bǔ)全的老繡譜紋樣,最顯眼的是正中央那幅《雨巷曇開》,絹帕上撐傘的女子與廊下繡娘相對而立,院中的曇花盛放如銀,正是她照著三年前我們初遇的光景繡的。
我剛走到茶館門口,就見蘇婉穿著件月白色旗袍迎上來,領(lǐng)口繡著圈淡金曇花,發(fā)髻上換了支新打的銀簪,簪頭是兩朵交疊的曇花,走動時墜著的小銀鈴輕輕作響?!澳銇淼谜茫讲胚€有客人問這幅《雨巷曇開》的故事呢?!彼业氖滞镒撸讣鈳е鴦偫硗昀C品的薄塵,卻暖得讓人安心。
茶館里坐滿了人,有穿長衫的老者對著繡品細(xì)細(xì)端詳,有年輕姑娘圍著蘇婉問針法,還有位帶著相機(jī)的先生,正對著墻上的繡品不停拍照?!斑@是我托人從杭州請來的攝影師,想把這些繡品做成畫冊,以后姑娘們的手藝,就能讓更多人看見了。”蘇婉湊在我耳邊輕聲說,眼里閃著雀躍的光,像個得了糖的孩子。
正說著,角落里傳來一陣熟悉的吳儂軟語,是當(dāng)年巷口茶館的老板娘,手里捧著個青瓷罐走過來:“婉丫頭,這是我家新收的碧螺春,給你和你朋友泡上。”她看見我,笑著點(diǎn)頭:“姑娘也來了?還記得你三年前在我這兒躲雨,如今倒是和婉丫頭成了好朋友?!?/p>
午后的陽光透過竹簾灑進(jìn)來,落在蘇婉為客人講解針法的側(cè)臉上。她握著一位小姑娘的手,教她如何將絲線劈得更細(xì),動作耐心又輕柔,像當(dāng)年她母親教她那樣。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教我繡傘面時,也是這樣握著我的手,一遍遍地糾正針腳,說“繡曇花要慢,要把心沉進(jìn)去,才能繡出它的柔與韌”。\
傍晚時分,客人漸漸散去,蘇婉卻沒歇著,蹲在地上整理剩下的繡線。我走過去幫她,卻見她從抽屜里取出個紅布包,打開是塊疊得整齊的素色絹帕,上面繡著株含苞的曇花,旁邊繡著個“安”字?!斑@是給你的,”她把絹帕遞給我,“前幾日總想起你說要去北方出差,北方風(fēng)大,你把它放在包里,就當(dāng)是我給你留的江南暖意?!?/p>
我接過絹帕,指尖觸到細(xì)密的針腳,忽然鼻子一酸。這幾年,從最初的香囊,到傘面,再到如今的絹帕,她總是把江南的溫柔繡進(jìn)絲線里,一點(diǎn)點(diǎn)填滿我記憶里的空缺。“等我從北方回來,”我握著她的手,輕聲說,“就來幫你整理新的繡譜,還要跟你學(xué)繡并蒂曇花。”
蘇婉笑著點(diǎn)頭,眼角彎成了月牙:“好啊,我在后院給你留了株新培育的曇花,叫‘盼歸’,等你回來,它就該開了?!?/p>
離開江南那日,蘇婉送我到車站。她穿著那件淡藍(lán)色的旗袍,手里提著個布包,里面是她連夜烘好的龍井,還有塊繡著曇花的方巾?!暗搅吮狈接浀枚啻c(diǎn),”她叮囑道,“要是想江南了,就看看方巾上的曇花,就當(dāng)是我在你身邊?!?/p>
火車開動時,我從車窗往外望,只見蘇婉還站在月臺上,手里揮著那方曇花方巾,像雨中那株永遠(yuǎn)等著相逢的曇花。我把她給我的絹帕放在心口,忽然明白,有些情誼從不是隔著山海的距離,是絹帕上的針腳,是茶里的清甜,是無論我走到哪里,只要想起江南的雨巷,想起巷尾的曇花,就會覺得心里暖烘烘的,像永遠(yuǎn)待在那個初遇的梅雨時節(jié)。
后來我在北方出差,每次看到包里的絹帕,就會想起蘇婉的笑容。有次視頻通話,她興奮地告訴我,“婉繡坊”又收了幾個新徒弟,后院的“盼歸”也冒出了花苞。我看著屏幕里她身后盛開的曇花,忽然覺得,江南的雨巷從未離我遠(yuǎn)去,它藏在蘇婉的繡品里,藏在我們的約定里,藏在每一個想起彼此的瞬間,溫暖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