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沉在水底的,青銅古城。當(dāng)他們?nèi)舜蜷_主殿那扇巨大的,纏繞著鐵索的石門時,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的惡意,從門后的黑暗中,撲面而來。
門內(nèi),空無一物。
只有一口懸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的,不知名材質(zhì)的石棺。
石棺的表面,沒有雕刻任何文字,只有一幅詭異的,正在不斷變化,如同活物般的,獸形浮雕。那只野獸,有著獅子的身體,山羊的頭顱,和一條毒蛇般的尾巴。
“奇美拉?”吳邪皺起了眉。這東西,不該出現(xiàn)在中國的古墓里。
“管他娘的奇什么拉,看著就不是好東西。”胖子舉起了手中的槍,對準(zhǔn)了那口石棺。
就在這時,那口石棺,毫無征兆地,裂開了。
它不是被打開,而是像一個熟透的果實(shí),從中間,爆裂開來。
沒有尸體。
沒有粽子。
只有一團(tuán),純黑色的,如同墨汁般的,粘稠的霧氣,從石棺中,噴涌而出。
那團(tuán)黑霧,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個,與浮雕上一模一樣的,獸形。
它沒有實(shí)體,卻發(fā)出了一聲,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銳的咆哮。
咆哮聲中,它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向著離它最近的,張起靈,猛地?fù)淞诉^去。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
快到,連張起靈,都只來得及,抬起手臂,做出一個,格擋的姿勢。
黑霧,穿透了他的手臂,沒入了他的身體。
然后,一切,都恢復(fù)了平靜。
那口裂開的石棺,化作了齏粉,消散在空氣里。
那團(tuán)黑霧,也消失不見了。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張起靈,放下了手臂。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哥?你怎么樣?”吳邪沖了過去,聲音里,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
張起靈,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看向他。
他的臉,依舊是那張,古井無波的臉。
但他的眼睛,不對勁。
他那雙如同寒夜星辰般的,漆黑的眼睛里,此刻,卻泛著一層,非人的,野獸般的,暗金色的,冷光。
那光芒,只是一閃而逝。
快到,吳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沒事?!睆埰痨`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但他自己知道。
有什么東西,住進(jìn)了他的身體里。
一個,饑餓的,冰冷的,正在蘇醒的,東西。
回到杭州的日子,變成了一場,無聲的,拉鋸戰(zhàn)。
吳邪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張起靈的,異常。
他變得,比以前,更沉默。也更……焦躁。
他會長時間地,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眼神,空洞,而冰冷。
他的體溫,正在以一種,緩慢而持續(xù)的速度,下降。
吳邪甚至,不止一次,在深夜,看到他,用自己的手指,在手臂上,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不是在自殘。
他是在,確認(rèn)。
確認(rèn)自己,是否還“活著”。
那只沉睡在他體內(nèi)的,上古兇獸的殘魂,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吞噬他的“人性”。
而維持他“人形”的,唯一的“食糧”,就是,他人對他,產(chǎn)生的,強(qiáng)烈的情感。
- 愛,恨,恐懼,崇拜……
任何一種,強(qiáng)烈的,指向他的,情感。
都可以,暫時地,喂飽那頭,饑餓的野獸。
而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對他,產(chǎn)生最強(qiáng)烈,最濃郁,最純粹情感的,只有一個人。
吳邪。
吳邪,是他身邊,唯一的,也是,最濃烈的,“愛意”來源。
這個結(jié)論,是吳邪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翻譯了從那座水下古城里,帶出來的,唯一一塊石板后,得出的。
當(dāng)他看懂最后一個字時,他手里的石板,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所以,要救他,就必須,喂飽他。
- 用自己的“愛”,去喂飽他。
一種,能被那頭兇獸,清晰地,感知到的,強(qiáng)烈的,外放的,“愛”。
這是一種,怎樣荒謬的,酷刑。
吳邪,收起了所有的,脆弱和迷茫。
他知道,他沒有時間,去猶豫。
第二天,清晨。
張起靈,依舊,站在客廳的窗前。
他身上,那股屬于“人”的氣息,已經(jīng)微弱到了極點(diǎn)。他的身體,散發(fā)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的,野獸的氣息。
吳邪,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他走了過去。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與他,保持著一臂的,安全距離。
他走到了,他的身后。
然后,他伸出手,從后面,輕輕地,抱住了他。
張起靈的身體,在被他觸碰到的瞬間,猛地,僵硬。
一股強(qiáng)大的,暴戾的,幾乎要將吳邪,撕成碎片的氣息,從他的身上,爆發(fā)出來。
吳邪,沒有松手。
他將自己的臉,貼在他冰冷的,僵硬的,后背上。
他閉上眼睛,強(qiáng)迫自己,將內(nèi)心深處,所有那些,他從未敢于,宣之于口的,隱藏了十年的,情感,全部,釋放出來。
——那種,在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時,想起他,就會心痛的,思念。
——那種,看到他受傷,就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擔(dān)憂。
——那種,想要將他,據(jù)為己有,不讓任何人,覬覦的,瘋狂的,占有欲。
這些情感,如同實(shí)質(zhì)般,從吳邪的身上,散發(fā)出來,將那個冰冷的,即將獸化的身體,包裹。
張起靈身上,那股暴戾的氣息,緩緩地,平息了下去。
他那雙泛著暗金色冷光的,眼睛里,屬于野獸的,豎瞳,也緩緩地,恢復(fù)了,人類的,圓形。
他體內(nèi)的那頭兇獸,被“喂飽”了。
它,暫時地,陷入了,滿足的,沉睡。
吳邪,感覺到,他僵硬的身體,緩緩地,放松了下來。
他成功了。
但他,一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一個,沒有盡頭的,飼養(yǎng)的,開始。
“喂養(yǎng)”,很快就,升級了。
一個擁抱,所能提供的“食糧”,越來越少。
那頭野獸的胃口,正在,變得越來越大。
吳邪,被迫,將更多,更露骨的,情感,外放。
他開始,用一種,近乎癡迷的,毫不掩飾的,目光,去追隨張起靈。
無論他是在發(fā)呆,還是在擦刀,或者,只是,在安靜地,坐著。
吳邪的目光,都會像一盞,無法關(guān)閉的,聚光燈,死死地,鎖定他。
那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愛慕,癡迷,和占有。
露骨到,連王盟,都看出了,不對勁。
“老板……你……你跟小哥……吵架了?”
“沒有?!眳切笆栈啬抗猓曇?,有些干澀。
“那你怎么……老這么,盯著他……怪……怪嚇人的……”
吳邪沒有回答。
他只是,在心里,苦笑。
嚇人嗎?
如果,這能讓他,繼續(xù),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別說嚇人。
就算,讓他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
他也,在所不惜。
而張起靈,對于這種,露骨的,侵略性十足的,目光。
他的反應(yīng),很奇怪。
他沒有,像吳邪預(yù)想的那樣,感到不適,或者,開口詢問。
他只是,變得,比以前,更沉默。
他會,下意識地,避開吳邪的,視線。
但他又,不會,真正地,離開那個目光,所能及的,范圍。
他就像一頭,正在被馴養(yǎng)的,野獸。
一邊,對飼主,保持著,本能的,警惕。
一邊,又無法抗拒,那種被“注視”,被“需要”的,感覺。
目光,很快也,不夠了。
吳邪,必須,與他,有更親密的,觸碰。
他會,在他擦刀的時候,走過去,從他手里,拿過那把黑金古刀,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擦拭那冰冷的,刀身。
他會,在他看著窗外發(fā)呆時,走過去,伸出手,用自己的指腹,輕輕地,拂去他肩膀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塵。
他會,在吃飯的時候,夾起一塊,他最愛吃的,蘑菇,遞到他的,嘴邊。
每一次觸碰,吳邪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張起靈身體的,瞬間僵硬。以及,隨后而來的,那頭兇獸,被安撫后的,滿足。
而張起靈的,人性,也在這種,病態(tài)的,親密的投喂中,被暫時地,穩(wěn)住了。
他甚至,開始,對吳邪的觸碰,產(chǎn)生了,依賴。
有一次,吳邪因為處理一樁緊急的生意,一整天,沒有,和他有任何,身體接觸。
到了晚上。
吳邪,正在書房里,打電話。
書房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
張起靈,走了進(jìn)來。
他什么也沒說,就只是,走到了吳邪的,身后。
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了吳邪,垂落在沙發(fā)邊緣的,一只手。
他將那只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的手,很冷。
像一塊,沒有溫度的,玉。
吳邪打電話的聲音,停住了。
他從電話里,都能聽到,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他只是,任由他,握著。
他不知道,究竟是,他在馴服那頭,野獸。
還是,那頭野獸,正在用這種,無聲的,依賴,將他,也拖入了,深淵。
究竟,是那頭野獸,需要他。
還是,他自己,更需要,這個,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他,表達(dá)愛意的,借口。
他已經(jīng),分不清了。
吳邪,還是,出事了。
在一場與汪家人的,正面沖突中。
為了保護(hù)一個,被當(dāng)作誘餌的,伙計。
他被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刺中了腹部。
當(dāng)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張起靈,發(fā)了瘋。
他親眼看到,那雙黑色的眼睛,瞬間,被暗金色的,獸瞳,所取代。
然后,他的意識,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愛意的供給,中斷了。
那頭,一直被吳邪,用自己的情感,小心翼翼地,喂養(yǎng)著的,兇獸。
徹底,失控了。
張起靈,躺在吳邪的病床邊。
他沒有,去管那些,被他,撕成了碎片的,汪家人的尸體。
他也沒有,去管自己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
他只是,守著他。
守著這個,切斷了他,唯一“食糧”來源的,人。
他體內(nèi)的“人性”,正在,飛速地,流逝。
暗金色的,冰冷的鱗片,開始,從他的脖頸處,浮現(xiàn),向上,蔓延。
他的手指,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尖銳。
他的身體,正在,不可逆轉(zhuǎn)地,走向,完全的,獸化。
他能感覺到,巨大的,痛苦。
那是一種,靈魂被撕裂的,痛苦。
“人性”的自己,正在,與那頭,饑餓的,暴虐的兇獸,進(jìn)行著,最后的,搏斗。
他不想,變成,怪物。
他不想,忘記,眼前這個,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的,人。
但是,他快要,撐不住了。
那股,來自靈魂深處的,饑餓感,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
就在他即將,被黑暗,完全吞噬的,最后一刻。
一種,比饑餓,更深刻,更古老的,本能,驅(qū)動了他。
那是,屬于張起靈,而不是,屬于那頭兇獸的,本能。
——靠近他。
——觸碰他。
——喚醒他。
他緩緩地,俯下身。
他那張,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獸化特征的,俊美的臉上,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吳邪,冰冷的,臉頰。
然后,他低下頭。
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
將自己那,同樣冰冷的,嘴唇,印了上去。
那不是一個,充滿情欲的,吻。
那是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對于浮木的,最后的,乞求。
一個,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神明,對于他,人間唯一的光的,最后的,祈禱。
吳邪,是被一種,冰冷的,絕望的氣息,喚醒的。
他費(fèi)力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他看到的,第一眼。
就是,張起靈那張,近在咫尺的,放大了的,痛苦的臉。
他看到,他那雙黑色的眼睛里,充滿了,血絲。
他看到,暗金色的,詭異的鱗片,已經(jīng),蔓延到了他的,臉頰。
他看到,他正用一種,近乎崩潰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的唇,還貼著自己的,冰冷,而顫抖。
吳邪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沒有,推開他。
他用盡了,自己,從昏迷中,剛剛蘇醒的,全部力氣。
他伸出,還在打著點(diǎn)滴的,手臂,死死地,攬住了他的,脖子。
他主動地,加深了,這個吻。
他不再,是那個,被動投喂的,飼主。
他,要奪回,主動權(quán)。
他用盡全力地,回應(yīng)著他,將自己那份,因為失而復(fù)得,而變得,更加濃烈,更加瘋狂的情感,通過這個吻,毫無保留地,注入他的,靈魂深處。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你不準(zhǔn),變成怪物。
——你不準(zhǔn),離開我。
張起靈那具,因為獸化而,劇烈顫抖的身體,緩緩地,平息了下來。
他臉上的鱗片,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眼中的,暗金色,也緩緩地,被那熟悉的,純粹的,黑色,所取代。
唇分。
兩人,都在,劇烈地,喘息。
吳邪看著他,那張恢復(fù)了人樣的,蒼白的臉,虛弱地,笑了。
“吃吧。”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他伸出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偏執(zhí)。
“我的……”
“……都給你?!?/p>
這場,以愛為食的,病態(tài)的,共生關(guān)系。
早已,分不清,誰是飼主,誰是寵物。
也早已,分不清,究竟是你,需要我。
還是我,更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