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散,村成灰白廢墟,斷墻像參差牙齒。我在一塊熏黑門板上找到啞巴姐姐的焦骨——一截鎖骨,仍穿半截紅繩。我把骨揣進懷,像揣一段未冷的火。
五 清單
我數(shù)“×”:
王老五(林)√
李老三(井)√
鐵匠(毒湯)√
巫婆(火)√
村長(井)√
五個×齊全,像五聲啞巴無聲的嘆息。
我挨戶翻找,把所有焦骨堆進祠堂地基,覆土成墳。墳頂插滿半焦桂樹枝,枝頭殘花被雪一裹,像無數(shù)顆白蠟丸,替亡魂守口如瓶。
卷刃柴刀插中央,刀柄桂花枝迎風顫。我脫下外衫撕成條,纏住刀柄,像給它包一條繃帶——也替我包最后的軟弱。
我打包:
-啞巴姐姐的鎖骨(紅布袋)
-小雅碎裂的銀鐲(另一布袋)
-半塊未吃完的桂花糕(蠟紙)
-鋼筆(沒墨,仍留香)
-空木雕鳥(當哨子,吹無聲)
我從灰里撥出一塊暗紅炭,放進空心木雕鳥,輕輕吹——火心亮,像一顆小小的心臟,替我跳動。
我背對廢墟,舉火鳥置唇邊,無聲地吹了一下,然后邁步沿雪谷東去。雪淹到膝,火鳥在胸前忽明忽暗,像啞巴最后那聲“跑”,一路推我。
我走到公路指示牌下,指尖剛觸到“35 km”的銹字,忽然失了力氣。
——原來“活”不是啞巴要我做的事,他只是要我“跑”,跑出他們的視線,把故事帶進墳里。
我收回手,轉身,沿雪谷往回走。風從背后推我,像推一具空殼。
二 歸墳
雪把廢墟抹平,只剩刀柄還露在地面,挑著半焦的桂花枝。
我撥開碎石,把木雕鳥里的炭火倒回墳口,添上干枝,火重新舔上來。
三 毒藥
蠟紙攤開,斷腸草粉在雪光里呈淡褐色。我把它全倒進掌心,像接一捧早春的雨。
——啞巴,你當年封不住姐姐的喉嚨,如今我來封自己的。
四 桂花糕
懷里最后半塊桂花糕已被體溫捂化,我把它掰成兩半,一半撒進火,一半塞進自己嘴里。
甜味混著苦粉,像把整座村子的味道一口吞下。
五 最后的手語
我并膝坐在墳前,打手語,動作很慢:
“我跑回來了?!?/p>
“我把×補完?!?/p>
“我把故事還給你?!?/p>
“我把聲音留給自己?!?
六 閉眼
火烤熱我的背,雪落在睫毛上,一熱一冷,像兩股終于交匯的河。
我緩緩躺下,把卷刃柴刀橫在胸口,刀柄桂花枝朝著灰白天空——像給自己立一塊無字碑。
七 無聲
世界開始褪色,雪聲、火聲、風聲逐一熄滅。
原來真正的“聽見”是萬籟俱寂,是再也無需聽見。
八 黑
黑暗合攏前,我看見啞巴從火里走來,仍帶著那副焦急又溫柔的眼睛。
他伸手,我遞給他木雕鳥的空殼。
他接過,吹了一下——沒有聲音,卻吹滅了我最后一星心跳。
————————
【全文終】
——從此,雪覆火燒的村子真正安靜。
公路盡頭,再無人走來;
廢墟中央,再無人離去。
只剩一把卷刃柴刀,
刀柄五瓣桂花,
未削反面,
替兩個永遠沉默的人,
守著再不會開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