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殿門輕啟，錦衣如潮。綾羅疊翠，繡紋若虹，金縷在晨光里流動，仿佛無聲的嘲諷。
楚晚寧端坐案前，指尖落在舊衣的破處，未曾抬眼。墨燃步入殿中，見他依舊一襲洗得發(fā)白的舊衣，眸色漸沉。
"師尊是在與我作對嗎？"他緩步上前，聲音低沉，"還是說，楚妃覺得這些衣服配不上您？"
"我不稀罕。"楚晚寧抬眸，目光如霜，卻不鋒利。
墨燃輕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可惜，在我這里，骨氣一文不值。"
他轉(zhuǎn)身至窗前，指尖劃過窗欞，忽問："師尊，你當年可曾后悔收我為徒？"
楚晚寧望著他的背影，記憶如潮：通天塔下，少年眼中有光，喚他一聲"仙尊"，清澈而熱切。
"從未后悔。"他道，"我只是后悔，沒能教好你。"
墨燃背影一僵，旋即回身，冷笑更甚："教好我？讓我像那些虛偽之徒，滿口仁義道德？我本頑石，不堪雕琢。"
"收手吧。"楚晚寧打斷他，語氣不疾不徐。
"收手？"墨燃像是聽到笑話，笑聲漸高，近乎瘋癲，"這個世界弱肉強食，只有勝利者才有資格定義善惡。而我，會是最后的勝利者。那時，我的好師尊——我的楚妃，將是我最尊貴的戰(zhàn)利品。"
墨燃拂袖而去，殿門合攏，聲如悶雷。
楚晚寧緩緩起身，走近那堆華服。錦緞的香氣濃得發(fā)膩，像一層無形的網(wǎng)。他垂眸撫過自己的舊衣，那是他親手縫補過的地方，針腳不齊，卻穩(wěn)。
記憶繼續(xù)翻涌：初入山門，少年笨拙地行禮；雪夜練劍，手指凍得通紅；第一次下山，在市井中為乞丐遞上一碗熱粥……那時的墨燃，眼中有火，心中有光。
是什么時候開始變的？楚晚寧自問。是權(quán)欲的腐蝕，還是執(zhí)念的反噬？或許，是他當年太相信"善"的力量，卻忽略了"惡"的誘惑。
殿外風聲漸緊，吹得檐鈴叮當。楚晚寧忽覺指骨隱隱作痛，舊傷在陰雨天里最易發(fā)作。他將手腕輕輕按在案沿，深吸一口氣。
他從不畏懼疼痛，只怕自己的沉默被當成默許，只怕那曾經(jīng)清澈的少年，徹底迷失在黑暗里。
楚晚寧轉(zhuǎn)身，走到墻邊的琴旁邊坐下。琴身斑駁，一看便價值不菲。
他將手放在琴上，彈了一個極輕的音。音色清越，如遠處山泉。他彈的是當年教墨燃的第一首小曲，無詞，卻有雪的清寒，松的蒼勁。
琴聲穿殿而出，越過重重宮墻，在寂靜的清晨里顯得格外清晰。
楚晚寧知道，這琴音未必能傳到墨燃耳中。但他仍要吹，不為喚醒誰，只為提醒自己：有些東西，不該被忘記。
風從窗縫里鉆進來，拂動案上的華服，金縷在光中閃了一閃，又歸于沉寂。
楚晚寧起身，目光落在殿門。他緩緩開口，聲音低而穩(wěn)：
"若有一日，你回頭，我仍在。若你不回頭，我便一直等。"
他轉(zhuǎn)身，坐到案前，取過筆，在紙上寫下四個字：以善制惡。
筆鋒蒼勁，力透紙背。他知道這條路艱難，卻也知道，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窗外，天色漸亮，一縷朝陽落在他的舊衣上，映出淡淡的光。楚晚寧抬頭，眼底的冷意退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的平靜。
他站起身，推開窗。冷風撲面，卻讓他更加清醒。
"墨燃，"他在心中輕聲喚道，"對不起啊，是師父沒教好你。"
師徒對峙，理念成悖。
曾經(jīng)的諄諄教誨，如今成了他眼中的天真可笑。
津ICP備2022002164號-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權(quán)保護聲明 不良信息舉報:jubao@ihuaben.com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50203636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