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基的回信來得很快,措辭一如既往的優(yōu)雅得體,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喜與期待,仿佛全然不知那封邀約信背后潛藏的冰冷試探。他欣然應允,并將賞石的地點定在了他在城郊的一處別院——“淥水軒”。
淥水軒依山傍水,景致清幽,是袁基平日里用來招待摯友、吟風弄月的雅處。在廣陵王零碎的記憶里,這里似乎從未與任何陰謀血腥直接關聯(lián),更像是一處被精心營造出的、遠離塵囂的桃源。
但這恰恰讓廣陵王更加警惕。袁基選擇這里,本身就是一種姿態(tài)——無論外界風浪如何,他袁長公子,依舊超然物外,風度翩翩。
赴約那日,廣陵王只帶了阿蟬和少數(shù)幾名精銳護衛(wèi),輕車簡從。她依舊是一身便于行動的常服,并未刻意打扮,只是腰間多佩了一枚看似普通的白玉螭龍佩——那是繡衣樓主的信物,亦是一件護身法器。
馬車駛入淥水軒,早有眉目清秀的侍童在門前等候。引路的回廊九曲,兩側翠竹掩映,泉水叮咚,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與濕潤的草木氣息,確實能讓人心神寧靜——如果忽略那隱藏在寧靜之下、無處不在的審視目光的話。
袁基在臨水的敞軒中等她。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寬袍,未系冠,墨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松松挽著,正俯身于一張紫檀木案前,專注地烹茶。動作行云流水,姿態(tài)閑雅出塵,仿佛他不是權傾朝野的袁氏長公子,而是隱居山林的世外高人。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露出一張溫潤如玉的俊雅面容,唇角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淺笑,目光柔和,如同春日暖陽。
“廣陵王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他放下茶匙,起身相迎,語氣親切自然。
“袁公子客氣了,是本王叨擾了?!睆V陵王回以標準的客套,目光卻如同最精細的尺子,丈量著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兩人分賓主落座。袁基親手將一盞沏好的清茶推至她面前,茶湯澄澈,香氣清幽。
“這是今春的新茶,取自江南云霧深處,量極少,尋常難得一品,王爺嘗嘗?!彼Z氣溫和,仿佛只是與好友分享心愛之物。
廣陵王端起茶盞,指尖感受著瓷壁傳來的溫熱,卻并未立刻飲用。她微微一笑,目光掃過軒外碧波蕩漾的池水:“袁公子這淥水軒,果然名不虛傳,清靜雅致,是個養(yǎng)心的好地方。不像本王那繡衣樓,終日里盡是些打打殺殺、見不得光的俗務,吵嚷得人心煩?!?/p>
她語帶自嘲,實則開門見山,直接將話題引向了敏感處。
袁基執(zhí)盞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向她,眸中笑意不變,卻深了幾分:“王爺說笑了。繡衣樓執(zhí)掌機要,護衛(wèi)京畿,責任重大,豈是俗務?至于打打殺殺……聽聞前幾日西城門不太平,竟有巨石脫落,險些傷了入城的西域商賈?可是那伙流寇余孽所為?王爺還需多加小心才是?!?/p>
他語氣關切,眼神真誠,仿佛真的在為她的安危擔憂,并且自然而巧妙地將城門口的“意外”歸咎于已被剿滅的“流寇余孽”。
廣陵王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勞袁公子掛心,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跳梁小丑,已經(jīng)處置了。說起來,那商隊的領隊哈桑,倒是福大命大,僥幸撿回一條命,如今正在本王那里‘休養(yǎng)’?!?/p>
她刻意加重了“休養(yǎng)”二字,目光緊緊鎖住袁基。
袁基聞言,臉上適當?shù)芈冻鲆唤z訝異和慶幸:“哦?竟有此事?那真是萬幸。哈桑領隊乃是西域有名的商人,往來兩地,互通有無,若是在我廣陵地界出了事,倒是我等著主人家招待不周了。”他輕輕搖頭,嘆息道,“這世道,行商不易啊?!?/p>
他的反應天衣無縫,擔憂、慶幸、主人家的責任感,都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沒有絲毫破綻。甚至對哈桑在她手中,也沒有流露出半分異樣。
廣陵王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茶是好茶,入口回甘,但她卻品出了一絲別樣的滋味。
“是啊,行商不易。”她放下茶盞,狀似無意地道,“不過哈桑領隊這批貨物,倒是有些意思。除了尋常的香料寶石,竟還有些……稀罕物件?!彼D了頓,目光直視袁基,“比如,一些深紫色的晶石,光彩奪目,本王倒是從未見過,不知袁公子見多識廣,可曾識得?”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軒外風吹竹葉的沙沙聲,變得格外清晰。
袁基臉上的笑容未變,甚至連唇角彎起的弧度都沒有絲毫改變。他只是輕輕“哦?”了一聲,帶著些許好奇,沉吟道:“深紫色晶石……據(jù)基所知,西域確有一種名為‘紫螢石’的寶石,在暗處會發(fā)出瑩瑩紫光,頗為奇異。王爺所見,可是此物?”
紫螢石?他輕描淡寫地將紫魄晶替換成了一個聽起來無害且浪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