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王心中寒意更盛，面上卻露出恍然之色：“原來是紫螢石，名字倒是風(fēng)雅。本王還以為是何物，險些鬧了笑話。”她話鋒一轉(zhuǎn)，仿佛剛剛想起，“對了，本王此次前來，也帶了幾塊奇石，雖不如紫螢石名貴，勝在形態(tài)奇特，欲請袁公子一同品鑒。”

她示意了一下阿蟬。阿蟬將一個錦盒放在案上，打開，里面是幾塊從被砸碎的貨箱中精心挑選出的、最小的紫魄晶碎片，以及一小撮用特殊蠟丸封好的燼灰粉末——當然，外觀已被巧妙處理過，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灰色礦石粉末和藥粉。

袁基的目光落在錦盒中的“石頭”上，他的眼神依舊溫和，帶著鑒賞家般的專注。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拈起一塊紫魄晶碎片，對著光仔細看了看，贊嘆道：“色澤深邃，內(nèi)含虹光，確是奇石。”他又看了看那灰撲撲的粉末，微微蹙眉，“此物……倒是未曾見過，不知有何特異之處？”

他的表現(xiàn)完美無缺，就像一個真正對奇石感興趣的雅士。但廣陵王沒有錯過，在他指尖觸碰到紫魄晶的瞬間，那幾不可察的、幾乎不存在的停頓。以及，他看向那燼灰粉末時，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絕非好奇的冷光。

他在演戲。而她，也在演戲。

這是一場無聲的弈局，雙方落子無聲，卻步步驚心。

“本王也不知，”廣陵王故作遺憾地搖頭，“得自一山野樵夫，說是能驅(qū)蟲避瘴，本王瞧著稀奇，便帶來與袁公子一同參詳參詳。既然袁公子也不識得，那便罷了?！彼f著，示意阿蟬將錦盒蓋上，仿佛那真的只是幾塊無足輕重的石頭。

袁基微微一笑，放下茶盞：“天下奇物眾多，你我凡夫俗子，不識者眾，倒也不必掛懷。王爺有此雅興，基心領(lǐng)了。”他話題一轉(zhuǎn)，又回到了風(fēng)花雪月上，談?wù)撈鸾兆x到的一篇好賦，軒外新開的一池白蓮，語氣輕松寫意，仿佛剛才那段暗藏機鋒的對話從未發(fā)生過。

廣陵王也順勢與他虛與委蛇，心中卻已有了判斷。

袁基，絕對認識紫魄晶和燼灰。他甚至可能很清楚它們的來歷和用途。他的鎮(zhèn)定自若，恰恰證明了他的城府與可怕。

這次會面，她沒能抓住他的任何把柄，但同樣，他也未能從她這里探聽到更多關(guān)于哈桑和那批貨物的確切消息。雙方算是打了一個平手。

又閑談片刻，廣陵王便起身告辭。

袁基親自將她送至軒外馬車前，臨別時，他忽然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聽聞傅副官前番為護王爺受了重傷，不知近日可好些了？傅副官忠心可嘉，實乃王爺臂助，令人欽佩?！?/p>

廣陵王腳步一頓，回頭看他，袁基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

他為何突然提起傅融？是單純的客套關(guān)心？還是……意有所指？是在暗示他知道傅融與落霞坡之事有關(guān)？還是在試探傅融在她心中的地位？

“勞袁公子記掛，傅融已無大礙?！睆V陵王淡淡回了一句，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隔絕了袁基那令人如沐春風(fēng)卻又深不見底的笑容。

馬車駛離淥水軒，廣陵王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緩緩?fù)鲁鲆豢跐釟?。與袁基的交鋒，耗費的心神遠超一場廝殺。

“樓主，回府嗎？”阿蟬在外低聲問道。

“不，”廣陵王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去西市，看看傅融那邊……進展如何了?！?/p>

在她與袁基明刀暗箭的同時，傅融并未閑著。根據(jù)她之前的授意，傅融正利用他副官的職權(quán)和精于算計的頭腦，暗中核查與劉賢、趙荀、李煥等人有過資金往來或異常消費記錄的人員。這是一條與“灰色碎布”線索并行的、追查敵人財政脈絡(luò)的暗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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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繡衣樓一處不起眼的據(jù)點內(nèi)。

傅融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尚可。他面前攤開著厚厚的賬冊和一些零散的情報紙條，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數(shù)字和人名。

“查得怎么樣？”廣陵王走進來，直接問道。

傅融見她到來，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隨即起身：“樓主?！彼噶酥纲~冊，“有些發(fā)現(xiàn)。劉賢近一年來，其子劉暉在外的花銷，遠超他一個文書吏的俸祿所能支撐。多出的部分，來源不明，但匯款渠道，多次通過‘隆昌號’錢莊。”

“隆昌號？”廣陵王皺眉，這是廣陵本地一家信譽不錯的錢莊，背景似乎很干凈。

“表面看很干凈，”傅融眼中閃過一絲精明，“但我核對了隆昌號近半年的流水，發(fā)現(xiàn)有幾筆來自外地、數(shù)額不小的款項，在進入隆昌號后，很快就被拆分成數(shù)筆小額資金，分別匯給了幾個不同的人，其中就包括趙荀的那個表兄，李煥?！?/p>

化整為零，隱秘輸送資金！

“能查到匯款的源頭嗎？”廣陵王追問。

傅融搖了搖頭：“對方很謹慎，用的是不記名的匯票，經(jīng)由幾個不同的州府周轉(zhuǎn)，最終源頭難以追溯。不過……”他頓了頓，抽出一張紙條，“負責(zé)處理這些匯票的，是隆昌號的一個老賬房，叫錢福。此人嗜賭，在外欠了不少債。”

嗜賭，欠債……這意味著他容易被收買，也容易撬開嘴巴。

廣陵王眼中寒光一閃：“控制住錢福，問清楚，是誰讓他經(jīng)手這些匯票的，對方如何與他聯(lián)系?！?/p>

“是?！备等邳c頭，隨即又補充道，“還有一件事，很奇怪。在核查李煥的消費時，發(fā)現(xiàn)他最近迷上了收集一種產(chǎn)自北地的‘黑茶’，價格不菲。而這種黑茶，在廣陵只有一個地方有售——‘清源茶莊’?！?/p>

“清源茶莊……”廣陵王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這茶莊的東家，姓袁?！备等谔痤^，目光銳利地看向廣陵王，“是袁氏的一個遠房旁支所開?！?/p>

袁氏！

繞了一圈，線索竟然又以這種方式，隱隱指向了袁基！

雖然一個遠房旁支經(jīng)營的茶莊，并不能直接證明什么，但這巧合，未免太過刻意！

廣陵王感到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在緩緩收緊。袁基的身影，在這張網(wǎng)的背后，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看向傅融，他因為傷勢和勞累，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幾分，但那雙眼睛卻因為找到了關(guān)鍵線索而熠熠生輝。

“做得很好?！彼p聲說，語氣中帶著一絲真實的贊許，“你的傷還沒好，別太勞累?！?/p>

傅融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說這個，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屬下心里有數(shù)?！?/p>

廣陵王沒有再多說。她走到窗邊，看著西市熙熙攘攘的人流。

與袁基的正面交鋒無功而返，但傅融在暗處的調(diào)查，卻取得了意想不到的進展。明暗兩條線，一守一攻。

袁基……清源茶莊……隆昌錢莊……紫魄晶……燼灰……

所有的線索，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指向那個溫文爾雅的身影。

她輕輕握緊了拳。

棋局才剛剛開始。

下一步，該輪到她，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