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在沈家客廳光潔的檀木地板上投下溫暖明亮的光斑。

空氣里彌漫著剛烤好的奶油蛋糕的甜香，混合著庭院里晚桂的最后一縷幽芬，營造出一種慵懶而溫馨的氛圍。

今天是小公主沈落悠的七歲生日。

葉疏語穿著一身舒適的淺粉色衛(wèi)衣和牛仔褲，熟門熟路地穿過沈家修剪整齊的庭院，徑直走進客廳。

沈家的管家和傭人都認識她，笑著向她點頭致意，沒人阻攔。葉家和沈家是幾代的交情，比鄰而居，她從小就在這兩個院子里跑來跑去，跟自己家沒什么兩樣。

“落悠？小壽星在哪兒呢？”葉疏語揚聲喊道，聲音里帶著笑意。

“疏語姐姐！”一個穿著漂亮紅色公主裙、扎著兩個小揪揪的身影像顆小炮彈一樣從旋轉(zhuǎn)樓梯上沖了下來，直撲進葉疏語懷里，正是今天的小壽星沈落悠。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滿是興奮。

葉疏語彎腰一把將她抱起來，掂了掂：“哎喲，我們小壽星又重了點兒！看來最近有好好吃飯?！?/p>

沈落悠摟著她的脖子，咯咯直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嘴一撇，開始告狀：“疏語姐姐，你終于來了！我哥哥他一點都不上心我的生日！”她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指向客廳靠窗的位置。

那里，沈燁之正坐在一張單人沙發(fā)上，腿上攤開著一本厚重的、看起來像是高等數(shù)學(xué)或者物理原版的書籍。

陽光勾勒出他清雋的側(cè)影，他神情專注，長指偶爾翻過一頁，仿佛周遭的喧鬧與他無關(guān)，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葉疏語看著他那副樣子，心里忍不住哼了一聲。

裝，接著裝。

她敢打賭，以這家伙內(nèi)心戲的豐富程度，指不定這會兒心里在怎么吐槽生日會的吵鬧，或者又在演算著什么匪夷所思的難題。

她放下沈落悠，牽著她的小手，蹲下身來，與小姑娘平視，壓低聲音，用一種同仇敵愾又帶著點神秘的語氣說：“是嗎？你哥哥這么不像話?。磕俏覀冊趺磻土P他一下好不好？”

沈落悠的大眼睛立刻亮了，用力點頭：“好！”

葉疏語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湊到沈落悠耳邊，用氣聲悄悄說：“我們小壽星去嚇唬你哥哥一下怎么樣？比如，偷偷走到他后面，突然大喊一聲，或者輕輕打他一下，看他會不會嚇一跳？”

“好哎！”沈落悠覺得這個主意簡直棒極了，立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兩人對視一眼，像達成了什么秘密同盟。葉疏語做了個“噓”的手勢，牽著沈落悠，躡手躡腳地朝著窗邊那個沉浸書海的身影靠近。地毯吸收了腳步聲，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和沈燁之極輕的翻書聲。

葉疏語其實心里有點打鼓。以沈燁之那種敏銳的觀察力哪怕他表面上看起來心無旁騖，她們這點小動作真的能成功嗎？但看著沈落悠那興奮又緊張的小臉，她還是決定配合演下去。

就在她們距離沙發(fā)還有兩三步遠的時候，沈落悠按捺不住，掙脫葉疏語的手，一個箭步?jīng)_上去，舉起小拳頭，嘴里喊著“看招！”，不輕不重地砸在了沈燁之的后背上。

幾乎在沈落悠出手的同時，葉疏語清晰地看到，沈燁之翻書的指尖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果然，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

然而，他并沒有立刻回頭。

而是慢了一拍，才仿佛剛剛從書中世界被驚醒一般，慢悠悠地合上書，轉(zhuǎn)過身來。他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目光先落在捂著小嘴偷笑的沈落悠身上，然后，那雙清冷的眸子緩緩抬起，落在了試圖把自己偽裝成背景板的葉疏語身上。

葉疏語在他目光掃過來的瞬間，立刻戰(zhàn)術(shù)性抬頭，開始研究沈家客廳天花板上那盞華麗水晶燈的構(gòu)造，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仿佛那上面刻著微積分公式似的。

總之，就是不與他對視。

心里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都是小落悠的主意……

沈燁之看著葉疏語那副“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樣子，眼底深處極快地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沒有戳穿，只是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發(fā)，聲音平靜無波：“怎么了？”

沈落悠還在得意：“哥哥你被嚇到了吧！”

沈燁之不置可否，目光卻依然停留在葉疏語身上，仿佛在等她一個解釋。

葉疏語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聲，強行把話題拉回正軌：“那個……落悠，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怎么過呀？告訴疏語姐姐，姐姐幫你實現(xiàn)愿望！”

沈落悠的注意力立刻被轉(zhuǎn)移，她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又看了看哥哥，突然靈光一現(xiàn)，大聲宣布：“哥哥不愛動，我們今天就出去動一動！我們?nèi)ヅ郎胶貌缓?？?/p>

爬山？

葉疏語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開始蔓延。

果然，沈落悠接下來的話坐實了她的預(yù)感：“我們?nèi)ヅ捞┥皆趺礃?？我們班王小虎說他爸爸帶他爬過泰山，可厲害了！”

泰……泰山？！葉疏語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子已經(jīng)開始隱隱抽筋了。

她看著沈落悠那張興奮的小臉，實在不忍心打擊孩子的積極性。

七歲的小孩，精力旺盛，爬山對她來說可能就是個大型戶外游樂場。而沈燁之……這家伙體力好得不像話，校運會三千米跟玩兒似的，爬個山估計也就是熱熱身 level。

但她葉疏語呢？

她雖然不是什么病秧子，但絕對跟“運動健將”不沾邊。

她的日?；顒臃秶蟾啪褪羌摇W(xué)校、商場、咖啡館以及各種不需要消耗太多卡路里的文藝場所。

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雖然有點夸張，但很能表達她的狀態(tài)。讓她去爬泰山？那跟直接讓她上刑場有什么區(qū)別？

她下意識地看向沈燁之，眼神里充滿了控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暗中指使的？就因為早上我“誣陷”你的草稿紙吵？你這報復(fù)來得也太快了吧！而且如此陰險！借刀殺人！利用天真無邪的妹妹！

沈燁之接收到了她眼神里的信號，卻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神情依舊淡然，甚至帶著點無辜。

他低頭看向妹妹，語氣平和地確認：“落悠真的想去爬山？泰山有點遠，我們今天可能來不及。附近的山可以嗎？”

看！他說話了！他沒有立刻反對！他甚至還在認真考慮可行性！

葉疏語幾乎可以肯定，這家伙就是故意的！他絕對是記恨早上草稿紙的事，在這兒等著她呢！這就是赤裸裸的報復(fù)性思維！

葉疏語試圖做最后的掙扎，擠出一個無比溫柔和藹的笑容，“泰山呢，確實很好，但是太遠了呀，我們今天去，來回時間可能不夠哦。而且爬山很累的，萬一把我們小壽星累壞了怎么辦？要不我們?nèi)ビ螛穲@？或者海洋館？你看怎么樣？”

沈落悠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抱著哥哥的腿，眼巴巴地看著葉疏語：“不嘛不嘛，我就想去爬山！疏語姐姐，你陪我去嘛~哥哥都答應(yīng)啦！”

沈燁之點了點頭，然后目光再次落到葉疏語身上，那眼神分明在說：“妹妹的生日愿望，你不會不滿足吧？”

葉疏語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她看著沈落悠那雙充滿期待、閃閃發(fā)光的大眼睛，拒絕的話在嘴邊滾了幾圈，怎么也說不出口。她咬咬牙，擠出一個無比“慈愛”的笑容，幾乎是磨著后槽牙說：“好……好啊……爬山好……爬山健康……疏語姐姐……陪你去……”

“耶！太棒了！疏語姐姐最好啦！”沈落悠高興地蹦了起來，完全沒察覺到自己親愛的疏語姐姐笑容背后的僵硬和絕望。

沈燁之看著葉疏語那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嘴角似乎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直。

他合上書本站起身，身形挺拔如修竹：“我去讓司機準備一下，順便帶點水和吃的。你們換雙舒服的鞋子?！?/p>

他說著，便步履從容地朝外走去，留下葉疏語在原地，內(nèi)心已是狂風(fēng)暴雨。

【沈燁之你這個小心眼！睚眥必報！陰險！狡詐！】

【爬山！他絕對是想看我累癱在半山腰出丑的樣子！】

【怎么辦？現(xiàn)在裝肚子疼還來得及嗎？可是落悠會失望的……】

【啊啊??！我的腿！我寶貴的、缺乏鍛煉的腿！】

葉疏語在心里把沈燁之罵了八百遍，但面上還得維持著笑容，牽著興高采烈的沈落悠去換運動鞋。她第一次對“生日”這個美好的詞匯，產(chǎn)生了一絲復(fù)雜的恐懼。

而走在前面的沈燁之，在離開客廳后，腳步似乎比平時輕快了些許。他內(nèi)心那片平靜的湖面上，也難得地泛起了一絲連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妙的漣漪。

【她剛才的表情……很有趣?！?/p>

【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又想強裝鎮(zhèn)定的小貓?！?/p>

【爬山……或許，沒那么糟糕。】

沈燁之開口：“我已經(jīng)查過了，開車過去兩個多小時。現(xiàn)在出發(fā)，時間充裕。至于累……”他目光轉(zhuǎn)向葉疏語，唇角似乎勾起了一個極小的弧度，“我會照顧好你們?！?/p>

葉疏語：“……”

我謝謝您嘞！

她看著沈燁之那雙看似平靜，實則深處可能藏著促狹笑意的眼睛，又看看沈落悠那充滿期待、讓人無法拒絕的小臉，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

最終，在小壽星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攻勢下，她只能敗下陣來，帶著一種“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心情，艱難地點了點頭。

“……好，好吧，去爬山?！?/p>

于是，原本計劃中的溫馨家庭生日派對，瞬間變成了挑戰(zhàn)體能與意志力的戶外拉練。

沈爸爸沈媽媽對此倒是樂見其成，笑著囑咐他們注意安全，早點回來吃生日蛋糕。

兩個小時后，葉疏語站在山腳下，仰望著那巍峨聳立、仿佛直插云霄的山峰，以及那蜿蜒向上、仿佛無窮無盡的石階，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小腿更軟了?/p>

沈燁之已經(jīng)停好車，背上了一個看起來分量不輕的登山包，里面裝著水、食物和一些應(yīng)急物品。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運動裝，更襯得身姿挺拔，腿長逆天，往那里一站，就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游客的目光。

而他神情自若，仿佛眼前不是雄偉的山，而是自家后院的小土坡。

沈落悠倒是興奮極了，拉著葉疏語的手就要往上沖：“疏語姐姐快走呀！我們比賽誰先爬到頂！”

葉疏語深吸一口氣，認命地邁開了第一步。

起初一段路，靠著新鮮感和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她還能勉強跟上沈燁之和蹦蹦跳跳的沈落悠。

沈燁之確實如他所說，很“照顧”她們，步伐放得很慢，時不時還會停下來，指著某個景點或者植物給落悠講解幾句，順便也讓葉疏語喘口氣。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臺階越來越陡，葉疏語的體力開始急劇下降。呼吸變得粗重，額頭和鼻尖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每抬一次都異常艱難。

反觀沈燁之，氣息平穩(wěn)，面色如常，連汗都沒出多少。沈落悠雖然也累了，小臉紅撲撲的，但依舊精力旺盛，被哥哥牽著手，還能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疏語姐姐，你快點嘛！”小落悠回頭喊道。

葉疏語扶著旁邊的欄桿，大口喘著氣，感覺自己快要靈魂出竅了。她哀怨地看向前面那個挺拔的背影，心里把他“詛咒”了八百遍。

就在這時，沈燁之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走到她面前。他從背包側(cè)袋拿出一瓶擰開了瓶蓋的礦泉水，遞給她：“喝點水，休息一下。”

葉疏語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清涼的水液稍微緩解了她的疲憊和燥熱。

休息了幾分鐘，繼續(xù)上路。

這次，沈燁之沒有再走到前面，而是保持著和葉疏語并排的速度，他的步伐更慢了，幾乎是遷就著她的龜速。

在遇到特別陡峭的臺階時，他會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托一下她的胳膊，給她一個向上的助力。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透過薄薄的運動服面料傳遞過來，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穩(wěn)定感。

葉疏語側(cè)頭看他，他目視前方，側(cè)臉線條依舊冷峻，但那份無聲的陪伴和細微的照顧，卻像一股暖流，悄悄浸潤了她因疲憊而有些焦躁的心。

她忽然覺得，或許……爬山也沒那么難以忍受？

然而，這個念頭在她再次抬頭望向那仿佛沒有盡頭的臺階時，瞬間煙消云散。她哭喪著臉，小聲嘀咕：“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沈燁之似乎聽到了她的抱怨，低頭看了她一眼，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堅持一下，到了中天門，休息久一點。那里有吃的，可以給你買根熱狗。”

葉疏語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真的？”

“嗯?！鄙驘钪瓚?yīng)道。

就這么一個簡單的承諾，仿佛給葉疏語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她重新鼓足勇氣，咬著牙，繼續(xù)向上攀登。

過程中，沈燁之依舊沉默居多，但他總會在她速度慢下來時適時放緩腳步，在她需要時遞上水或紙巾，偶爾，在她累得眼神發(fā)直時，會用他那貧乏卻努力的詞匯描述一下山頂可能看到的景色，或者指出某個有趣的石刻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他不再需要那些紛繁復(fù)雜的內(nèi)心戲，他的關(guān)心和體貼，已經(jīng)全部化為了實實在在的行動，細致入微，密不透風(fēng)地將她包裹。

終于，在葉疏語感覺自己的腿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時候，他們抵達了中天門。這里游客如織，熱鬧非凡。

沈燁之找了一處相對安靜的地方讓葉疏語和落悠坐下休息，然后真的去買了熱狗和熱飲回來。

吃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熱狗，喝著暖洋洋的奶茶，看著腳下已經(jīng)變得渺小的山巒和遠處繚繞的云霧，葉疏語覺得剛才經(jīng)歷的所有辛苦仿佛都值得了。

沈落悠也吃得津津有味，小臉上滿是幸福。

休息了將近一個小時，補充了能量，葉疏語感覺恢復(fù)了不少元氣。接下來的路程，雖然依舊辛苦，但心態(tài)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她不再把它看作是一種懲罰，而是當(dāng)成了一次獨特的、有他全程陪伴的體驗。

最終，當(dāng)他們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登上玉皇頂，看到那壯麗磅礴、宛若仙境般的云海和綿延群山時，所有的疲憊都在那一刻被巨大的成就感和震撼人心的美景沖刷得一干二凈。

“好漂亮?。　鄙蚵溆婆d奮地大喊。

葉疏語也站在崖邊，迎著獵獵山風(fēng)，看著腳下翻涌的云海和天邊絢麗的晚霞，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

“沈燁之，”她說，聲音在山風(fēng)中顯得格外清亮，“看到這么美的景色，我突然覺得，爬山這個生日‘驚喜’，好像也不錯！”

沈燁之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他微微收緊手指，低聲回應(yīng)：

“嗯。下次，我們?nèi)トA山?！?/p>

葉疏語臉上的笑容瞬間僵?。骸啊?！”

剛剛升起的浪漫感動瞬間破滅，只剩下對“華山論劍”的深深恐懼。

而一旁的小壽星沈落悠，完全沒察覺到哥哥和未來嫂子之間的“暗流涌動”，正開心地對著云海大喊：“泰山！我七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