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凜離京的儀仗在清晨時分肅穆啟程。

宋聽禾站在王府最高的觀星樓一角，透過窗隙，望著那玄色王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逐漸遠(yuǎn)去，最終消失在長街盡頭。整座王府仿佛瞬間被抽走了主心骨，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但這寂靜之下，暗流洶涌。

她撫摸著指間的玄青戒指，冰涼的觸感讓她保持清醒。

謝凜離京當(dāng)日午后，第一個麻煩便找上門來。

來的是宗人府的一位宗正，算是謝凜的遠(yuǎn)房叔輩，仗著輩分，平日里在王府也算有些臉面。他帶著兩個隨從，徑直要求調(diào)閱王府近三個月的外庫支出賬目，理由是“核查用度，以防王爺不在期間，小人中飽私囊”。

管家面色為難地前來稟報(bào)時，宋聽禾正坐在小書房里，面前攤開著北境輿圖，旁邊放著那本舊書。

“宗正大人堅(jiān)持要立刻查看，說……說這是宗人府的規(guī)矩，便是王爺在，也不好阻攔?！惫芗业吐暤溃~角沁出細(xì)汗。宗人府掌管皇族事務(wù)，雖無實(shí)權(quán)，卻地位超然，輕易得罪不起。

宋聽禾放下手中的筆，抬起眼。她知道，這是試探。試探謝凜留給她的權(quán)限到底有多大，試探她這個“看家人”有多少斤兩。

“請宗正大人去花廳稍候?！彼曇羝届o，聽不出波瀾。

管家應(yīng)聲退下。宋聽禾沒有立刻起身，她端起手邊的溫茶，輕輕呷了一口，目光落在輿圖上北狄王庭的位置。那本舊書上曾有一句不起眼的批注，提及北狄內(nèi)部大王子與三王子因母族勢力不均，素有齟齬。

她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衣襟，指間的玄青戒指在光線下沉穩(wěn)無光。她站起身，對侍立一旁的侍女道：“去請常嬤嬤，帶上外庫近半年的賬冊副本，隨我去花廳?！?/p>

花廳內(nèi)，那位頭發(fā)花白的宗正端著架子坐在客位，見宋聽禾進(jìn)來，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并未起身。

“宋姑娘?！彼Z氣疏淡，帶著長輩的倨傲，“老夫此來，是為公事。王府用度浩繁，王爺不在，老夫代為核查，也是分內(nèi)之事?！?/p>

宋聽禾在主位坐下，常嬤嬤捧著厚厚一疊賬冊副本站在她身側(cè)。她微微一笑，笑容淺淡而疏離：“宗正大人為王府操心，辛苦了?！?/p>

宗正見她態(tài)度溫和，心下稍定，以為她年輕面嫩，好拿捏，便直接道：“既如此，便請姑娘將賬冊交予老夫吧。”

宋聽禾卻沒有動，目光平靜地看向他：“不知宗正大人欲查賬目，所憑的是宗人府哪一條章程？可有宗令手諭？或是奉了宮中哪位貴人的旨意？”

宗正一愣，臉色微沉：“老夫身為宗正，核查宗室用度，乃是職責(zé)所在，何需手諭旨意？”

“哦？”宋聽禾眉梢微挑，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也就是說，大人此行，并非公務(wù)，而是私誼？”

她不等宗正回答，繼續(xù)緩緩道：“若是私誼，王爺離京前曾有明令，府中一應(yīng)事務(wù)，皆需按舊例，不得擅動。外庫賬目涉及王府根本，沒有王爺手令，恕聽禾不敢擅專?！?/p>

宗正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你！你這是在拿王爺壓老夫？”

“不敢?！彼温牶檀瓜卵酆?，撫摸著指間的戒指，“聽禾只是遵王爺之命行事。大人若堅(jiān)持要查，不如等王爺凱旋，親自向王爺請令？或者，大人此刻便可修書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境，若王爺準(zhǔn)了，聽禾立刻奉上賬冊，絕無二話?！?/p>

將問題拋回給遠(yuǎn)在北境的謝凜？宗正哪有這個膽子！他氣得胡子發(fā)抖，指著宋聽禾：“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王爺不過一時……”

“宗正大人?！彼温牶烫鹧?，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打斷了他的話。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將戴著戒指的左手，輕輕放在了身旁的案幾上。

那枚玄青戒指，在花廳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光。

宗正后面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里。他死死盯著那枚戒指，臉色變幻不定。他認(rèn)得這東西，更清楚它代表的意義。見它如見謝凜本人！這丫頭，竟真的能動用這份權(quán)力！

常嬤嬤適時上前一步，將賬冊副本放在宋聽禾手邊，態(tài)度恭謹(jǐn)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花廳內(nèi)一片死寂。

良久，宗正猛地站起身，臉色鐵青，拂袖而去，連句場面話都未曾留下。

看著宗正狼狽離去的背影，宋聽禾緩緩松開案幾下微微顫抖的手，掌心一片濕冷。

“姑娘應(yīng)對得極好?！背邒叩吐暤溃壑虚W過一絲贊許。

宋聽禾搖了搖頭，沒有說什么。她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謝凜將這戒指留給她，便是將她架在了火上烤。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不會有片刻安寧。

她站起身，目光掠過花廳外肅立的、屬于謝凜的暗衛(wèi)身影，心中那根弦繃得更緊。

暗涌已起，她必須比之前更加謹(jǐn)慎，更加清醒。

這王府，便是她此刻的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