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設在太極殿,琉璃瓦在宮燈映照下流光溢彩,殿內(nèi)觥籌交錯,一派皇家氣象。
當謝凜攜著宋聽禾踏入殿門時,原本喧鬧的大殿有瞬間的凝滯。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這對身份懸殊卻又姿態(tài)親密的男女身上?;实鄹咦堃?,目光深沉;貴妃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淺笑;席間眾臣神色各異,驚疑、揣測、審視,不一而足。
謝凜恍若未覺,徑直攜宋聽禾走向僅次于帝后的尊位。內(nèi)侍早已備好席位,竟是并列的兩張案幾。
宋聽禾依著規(guī)矩,在謝凜下首稍后的位置跪坐下來,垂眸斂目,姿態(tài)恭謹,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存在感。那枚玄青戒指在她指間幽光流轉,耳畔的玉墜隨著她細微的動作輕輕搖曳。
宴席開始,絲竹悅耳,歌舞升平?;实壅f了些褒獎謝凜戰(zhàn)功、慰勞將士的場面話,眾臣附和。酒過三巡,氣氛漸漸活絡。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將話題引到了宋聽禾身上。一位素與太尉府親近的宗室老者,捋著胡須,似是無意般笑道:“聽聞王爺此次北征大捷,不僅戰(zhàn)場上用兵如神,這府中內(nèi)務,亦是打理得井井有條,宋姑娘功不可沒啊?!?/p>
這話聽著是夸贊,實則將她架在火上烤。一個無位無份的女子,何來“功不可沒”?分明是暗示她恃寵而驕,干預王府事務,甚至可能涉及前朝。
席間頓時安靜了幾分,不少人都豎起了耳朵。
宋聽禾握著玉箸的手指微微收緊,她能感覺到身側謝凜氣息未變,依舊慢條斯理地品著酒,仿佛沒聽見一般。
她知道,這是對她的考驗。他帶她來,不是讓她當擺設的。
她放下玉箸,抬起眼,看向那位宗室,唇角漾開一抹極淡、恰到好處的羞澀與惶恐:“老王爺謬贊了。聽禾蒲柳之姿,病弱之軀,幸得王爺仁厚收留,方能茍全性命。王爺離京期間,不過是謹守本分,看顧門戶,不敢有絲毫懈怠,豈敢言功?一切皆是王爺運籌帷幄,將士用命之功,聽禾萬萬不敢僭越?!?/p>
她語氣柔婉,將功勞全數(shù)推給謝凜和將士,將自己擺在卑微、感恩的位置,言辭懇切,讓人挑不出錯處。
那宗室老者干笑兩聲,還想再說什么。
謝凜卻在此刻放下了酒杯,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輕響。他并未看向那宗室,目光懶懶掃過全場,最后落在龍椅上的皇帝身上,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北境將士浴血,方有今日之安。本王離京數(shù)月,府中安寧,將士無后顧之憂,亦是功績。陛下以為呢?”
他將問題直接拋給了皇帝,更是將“府中安寧”與“將士無后顧之憂”聯(lián)系起來,拔高了格局。
皇帝眼底神色莫測,沉吟一瞬,哈哈一笑:“皇弟所言極是!前線將士有功,后方穩(wěn)定亦是有功!來,眾卿,滿飲此杯,為我朝英杰!”
皇帝發(fā)話,此事便算揭過。眾人紛紛舉杯,氣氛重新變得熱絡,只是投向宋聽禾的目光,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審慎。
接下來,再無人敢明目張膽地尋她麻煩。倒是一些心思活絡的官員家眷,開始主動與她搭話,言語間多是奉承與打探。
宋聽禾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應答謹慎,既不熱絡,也不失禮。她耳垂上的玉墜在宮燈下瑩瑩生光,與她指間的戒指,以及身側那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共同構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護在其中,也將她與這喧囂浮華的世界隔開。
她偶爾抬眼,能看到對面席位上,宋懷明坐立不安的身影,以及他眼中混雜著驚懼與貪婪的復雜光芒。她心中一片平靜,再無波瀾。
宴至中途,貴妃忽然笑著對皇帝道:“陛下,臣妾瞧著宋姑娘耳上這玉墜甚是別致,雕工精巧,寓意也好,螢火蟲雖微,其光也明。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瞬間,不少目光又聚焦在那對玉墜上。
宋聽禾心頭一跳,下意識地看向謝凜。
謝凜執(zhí)杯的手頓了頓,抬眼,目光與貴妃在空中短暫相接,帶著一絲冰冷的警告。他并未回答貴妃的問題,而是轉向宋聽禾,語氣聽不出情緒:
“可是累了?”
宋聽禾立刻領會,微微頷首,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虛弱:“回王爺,是有些。”
謝凜便對皇帝道:“陛下,她病體未愈,不宜久坐,臣弟先行送她回府。”
皇帝自然準允。
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謝凜起身,再次向宋聽禾伸出手。
宋聽禾將手放入他的掌心,由他扶著站起身。這一次,她的動作自然了許多。
兩人在無數(shù)道視線的洗禮下,并肩走出了太極殿,將身后的喧囂與紛擾,盡數(shù)隔絕。
宮道漫長,月色清冷。
他的手依舊沒有松開,溫熱透過掌心傳來。宋聽禾微微側頭,看著他冷硬完美的側臉輪廓,心中五味雜陳。
今夜,她在他的羽翼下,安然度過了一場風波。
但她也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前方的路,依舊布滿荊棘。而身邊這個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最大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