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書店“偶遇”后，蘇念卿便隔三差五地往“墨香齋”跑。有時是拿著一枚辨不清真假的玉扣，有時是帶著半幅殘破的字畫，理由五花八門，卻總能精準(zhǔn)地戳中林知玄的知識領(lǐng)域，讓他無法拒絕。

林知玄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面紅耳赤，到后來漸漸能勉強在她面前維持表面的鎮(zhèn)定，雖然耳根泛紅依舊是常態(tài)，但至少不會同手同腳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并不討厭她的“叨擾”。甚至，在忙碌的間隙，會下意識地留意門口的鈴聲，期待那抹熟悉的身影。

這日傍晚，天色將暮未暮。林知玄收拾好書店，跟掌柜的道別后，拖著略顯疲憊的步伐往家走。剛走進弄堂口，便看到自家門口站著一個人。

夕陽的余暉為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依舊是素雅的旗袍，臂彎里卻挎著一個精致的食盒。是蘇念卿。

林知玄腳步一頓，心跳又不爭氣地快了幾拍。

蘇念卿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看到他，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如同初綻的芙蕖，清麗不可方物：“林先生，你回來了。”

“蘇……蘇小姐，你怎么……”林知玄有些局促地走上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

“前幾日多虧林先生幫我鑒別那些小玩意兒，省了我不少麻煩。”蘇念卿將食盒往前遞了遞，聲音溫軟，“我也不會別的，就自己做了一些桂花糕，算是謝禮，希望林先生和伯母不要嫌棄?！?/p>

她微微歪著頭，眼神清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期待，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這……這太麻煩你了。”林知玄連忙擺手，耳根又開始發(fā)熱。他怎么能收她的東西？還是她親手做的……

“不麻煩的?！碧K念卿卻不由分說地將食盒塞進他手里，指尖不經(jīng)意地劃過他的手背，帶來一陣微麻的觸感?！拔易约阂矏鄢?，順便多做了一些。伯母上次還說喜歡甜食呢?！?/p>

她連母親的口味都記得？林知玄心中微微一顫，握著那尚帶余溫的食盒，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啊嘀x蘇小姐。”

“叫我念卿就好。”蘇念卿從善如流地拉近距離，笑容狡黠，“總是蘇小姐、林先生的，聽著多生分?！?/p>

“念……念卿……”林知玄幾乎是囁嚅著吐出這兩個字，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臉頰卻紅得厲害。她的名字從他口中念出，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親昵感，讓他心慌意亂。

“哎?！碧K念卿清脆地應(yīng)了一聲，眉眼彎彎，顯然心情極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快回去和伯母趁熱吃吧?！彼f著，轉(zhuǎn)身欲走，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過頭來，狀似隨意地問道：“對了，知玄，你明天下午有空嗎？”

她直接喚了他的名字，自然得仿佛本該如此。

林知玄被她這聲“知玄”叫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回答：“明天……書店輪休?！?/p>

“那正好?！碧K念卿眼睛一亮，“我聽說城南新開了一家西洋咖啡館，里面的提拉米蘇很是出名。不知……可否賞光，讓我聊表謝意？”她發(fā)出邀請，眼神坦蕩而真誠，仿佛只是朋友間尋常的邀約。

咖啡館？提拉米蘇？林知玄愣住了。那種地方，是他從未涉足過的，屬于摩登男女的社交場所。他本能地想要拒絕，囊中羞澀也是一個原因。但看著她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拒絕的話在嘴邊滾了滾，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好?！彼犚娮约焊蓾穆曇艋卮鸬?。

“那就說定了！明天下午兩點，我在‘米羅咖啡館’等你。”蘇念卿笑容愈發(fā)燦爛，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不見不散哦！”

她朝他揮了揮手，這才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離開，步伐輕快，消失在漸濃的暮色里。

林知玄站在原地，手里捧著那盒還帶著她指尖溫度和淡淡桂花香的糕點，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心跳依舊很快，臉頰滾燙，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一種陌生的、酸酸甜甜的滋味蔓延開來。

他……他剛才答應(yīng)了什么？和她……去咖啡館？

回到家中，林母見到食盒，聽說是蘇念卿送來的，更是喜笑顏開，連連夸贊：“念卿這孩子，真是有心了！人長得俊，手也巧，性子還好！知玄啊，你可要好好把握……”

林知玄悶著頭，將食盒打開，里面是擺放得整整齊齊、晶瑩剔透的桂花糕，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他拿起一塊，放入口中，軟糯清甜，入口即化，似乎……比記憶中任何點心都要好吃。

“把握什么……”他低聲嘟囔了一句，耳根卻更紅了。

第二天，還不到兩點，林知玄就已經(jīng)站在了“米羅咖啡館”的門口。他換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看起來還算體面的深灰色中山裝，頭發(fā)也仔細(xì)梳理過，雖然依舊難掩清貧，卻自有一股書卷清氣。

他看著櫥窗里反射出的自己，又看了看咖啡館那扇裝著彩色玻璃、看起來十分昂貴的雕花木門，手心有些冒汗。這種地方，一杯咖啡恐怕就要他好幾天的工錢……

“知玄！”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林知玄猛地回頭，看到蘇念卿正笑吟吟地走來。她今天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西洋連衣裙，裙擺及膝，露出纖細(xì)白皙的小腿，頭上戴著一頂同色系的鐘形帽，顯得既時髦又嬌俏，與這咖啡館的氛圍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合。

“等很久了嗎？”她很自然地走到他身邊，身上帶著淡淡的玫瑰香氣。

“沒……沒有?！绷种B忙搖頭，不敢多看她的穿著。

蘇念卿仿佛沒有察覺他的緊張，很自然地推開咖啡館的門，示意他進去。悅耳的鋼琴聲流淌出來，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醇香。

她選了一個靠窗的安靜位置，熟練地點了兩杯咖啡和一份提拉米蘇。林知玄看著她與侍者流暢地用英文交流，姿態(tài)優(yōu)雅從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自慚形穢。他們……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嘗嘗看，喜不喜歡？”蘇念卿將一小塊提拉米蘇推到他面前，眼神期待。

林知玄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綿密的口感，混合著咖啡的苦與可可的香，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滋味。

“怎么樣？”她追問。

“……很好?！彼吐暬卮?，其實心思完全不在甜點上。

蘇念卿看著他微垂的眼睫和泛紅的耳廓，知道他在緊張。她并不點破，只是隨意地找著話題，從咖啡館的裝飾聊到最近的電影，再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引到古籍修復(fù)上——這是林知玄熟悉且擅長的領(lǐng)域。

果然，一談到專業(yè)，林知玄的緊張感消散了不少，話也多了起來，甚至還能指出她話語中一兩個小小的謬誤。

蘇念卿托著腮，認(rèn)真地聽著，適時地發(fā)出驚嘆或提出疑問，眼神里充滿了崇拜的光芒，極大地滿足了年輕男子那點隱秘的虛榮心。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她臉上投下斑斕的光影。林知玄說著說著，目光偶爾落在她專注的側(cè)臉上，心跳又會漏掉幾拍。他忽然覺得，如果能一直這樣看著她，聽她說話，似乎……也不錯。

“所以，修復(fù)古籍最重要的是耐心和對材料的理解……”林知玄正說到興頭上。

“知玄，你懂得真多?！碧K念卿忽然打斷他，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他一些，聲音壓低，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那……你懂不懂，女孩子的心意呢？”

她靠得很近，他甚至能數(shù)清她卷翹的睫毛。那雙清澈的眼眸里，此刻仿佛盛滿了星光，直直地望進他心底。

林知玄的大腦“嗡”地一聲，瞬間一片空白。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爆紅，連脖子都變成了粉色。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慌亂地低下頭，盯著面前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腔。

她……她這是什么意思？

蘇念卿看著他這副恨不得鉆進地縫里的模樣，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同銀鈴般悅耳。

“逗你玩的啦！”她重新坐直身體，恢復(fù)了之前的距離，仿佛剛才那句曖昧的話語只是隨口一提的玩笑，“快嘗嘗咖啡，都要涼了?！?/p>

林知玄這才如同大赦般，暗暗松了口氣，心底卻莫名地……劃過一絲極其微小的失落？他不敢深想，連忙端起咖啡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大口，卻被那苦澀的味道嗆得輕輕咳嗽起來。

蘇念卿看著他狼狽的樣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嗯，純情小狗果然不禁逗。不過……來日方長。她有的是耐心，一點點，把他圈進自己的領(lǐng)地里。

咖啡館的午后時光，在一種曖昧而悸動的氛圍中緩緩流淌。對于林知玄而言，這無疑是一場甜蜜又煎熬的“酷刑”。而對于蘇念卿來說，這僅僅是她“獵心”計劃中，一場恰到好處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