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仿佛都停了。
庭院里,假山旁的潺潺流水聲變得異常清晰,敲在每個人死寂的心頭。
那柄躺在青石板上的匕首,烏沉沉的皮鞘,吞口處磨損的痕跡仿佛帶著血銹味,成了天地間唯一的焦點。
沈月柔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她看著沈青梧,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人,那雙慣會裝盛無辜與柔弱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純粹的、無法理解的恐懼。她下意識地往后縮,整個人幾乎要嵌進(jìn)林氏的懷里,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
“妖……妖怪……”她牙齒打著顫,細(xì)微的氣音從喉嚨里擠出來。
林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駭住了,摟著沈月柔的手臂僵硬無比,她看著沈青梧,像是看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她想罵,想撲上去撕打這個嚇壞了她寶貝女兒的女人,可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有胸腔因為驚懼而劇烈起伏。
站在一旁的沈元澈,那張尚帶稚氣的臉上,憤怒凝固,轉(zhuǎn)而化為一種茫然的震驚。他看看地上那柄煞氣凜然的匕首,又看看站在那里,神情淡漠得像是在討論今天天氣如何的沈青梧,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
就連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忠毅伯沈文彬,此刻也徹底失語。他官場沉浮十幾年,自認(rèn)見識過各色人等,卻從未見過如此……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如此狠絕、甚至帶著一股亡命之徒般氣場的少女。這真是他那個在鄉(xiāng)野長大的親生女兒?那一瞬間,沈青梧平靜眼眸中透出的冷光,竟讓他這個父親感到一絲心悸。
沈青梧將眼前這幾張寫滿驚懼的臉盡收眼底,心中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無趣。
就這點膽子?
她彎腰,動作從容地將地上的匕首撿起,慢條斯理地插回鞘中,那“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院子里顯得格外刺耳。
“看來是不想死了?!彼Z氣平淡,聽不出是失望還是嘲弄,“既然不想死,以后就別再拿尋死覓活這套把戲出來現(xiàn)眼?!?/p>
她目光掃過林氏和沈月柔,最后落在沈文彬臉上。
“我累了,我的院子在哪兒?”
沈文彬被她看得一個激靈,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他臉色變了幾變,青白交錯,最終化為一種復(fù)雜的難堪。他看了一眼懷里還在瑟瑟發(fā)抖、但明顯不敢再哭嚎的沈月柔,又看看一臉冷漠、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的沈青梧,喉頭滾動了一下,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干澀,對旁邊一個同樣嚇傻了的管事媽媽道:“帶……帶大小姐去‘秋水苑’歇息?!?/p>
那管事媽媽如夢初醒,連忙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對著沈青梧躬身,聲音都帶著顫:“大、大小姐,請、請隨奴婢來。”
沈青梧沒再看那一家子一眼,轉(zhuǎn)身,跟著管事媽媽,穿過依舊死寂的庭院,走向府邸深處。
直到她那抹纖細(xì)卻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后,庭院里的空氣仿佛才重新開始流動。
林氏猛地喘了一口大氣,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哭聲,這次不再是心疼,而是帶著后怕和無比的委屈:“老爺!您看看!您看看她!這是個什么孽障??!她竟然敢在府里動刀子!她這是要殺人啊!”
沈月柔也重新啜泣起來,這次哭得無聲無息,卻是真的感到了害怕和一種計劃完全脫軌的恐慌。
沈元澈握緊了拳頭,少年人的心氣讓他感到一種被羞辱的憤怒,可方才那柄匕首的寒光仿佛還印在眼底,讓他那句“我去找她算賬”硬是卡在喉嚨里,沒能喊出來。
沈文彬疲憊地閉了閉眼,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揮揮手,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煩躁:“都少說兩句!還嫌不夠亂嗎?先把柔兒扶回去,請府醫(yī)來看看!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外傳!”
他睜開眼,望向沈青梧離開的方向,眼神復(fù)雜難明。
這個女兒,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他本以為接回來的會是一個怯懦、小家子氣、需要精心調(diào)教才能勉強見人的村姑,方才在門口初見時,她那份過于的平靜已讓他有些意外,而剛剛那一出……
那不是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孩子能有的心性和膽魄。
還有那柄匕首……絕非尋常之物。
她這十五年,究竟是在怎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