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永定門時，天剛擦黑。檐角的宮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透過車窗映進來，落在小燕子攥著信紙的手背上——那信紙被她揣在貼身處，一路摩挲得邊角發(fā)毛，卻依舊帶著御筆朱砂的暖意。

“姑娘，養(yǎng)心殿到了?！避嚪蚶兆№\繩，車轅輕晃了一下。

小燕子掀開車簾，晚風(fēng)吹來帶著宮墻內(nèi)特有的桂花香，混著一絲熟悉的甜意。她剛站穩(wěn)，就見李總管從殿門口快步走過來，臉上堆著溫和的笑：“小燕子姑娘，萬歲爺在里頭等您呢，特意讓御膳房溫著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小燕子心里顫了一下，低頭摸了摸發(fā)間那支木簪——還是永琪削的，她竟忘了換。

跟著李總管往里走，養(yǎng)心殿的暖閣里燃著銀絲炭，暖意裹著栗子的甜香撲面而來。乾隆正坐在靠窗的軟榻上，手里捏著本奏折，見她進來，隨手就擱在了案上，語氣比信里更溫和：“回來了？南陽的路不好走，累著了吧？”

他沒穿朝服，只著了件石青色常服，領(lǐng)口袖口繡著暗紋，頭發(fā)用玉冠松松束著，少了朝堂上的威嚴(yán)，多了幾分家常的暖意。小燕子望著他，眼眶忽然就紅了，明明有一肚子話想說，到了嘴邊卻只擠出一句：“皇阿瑪……”

“過來坐。”乾隆指著軟榻旁的小凳，桌上果然擺著個白瓷碗，盛著熱氣騰騰的栗子，殼子已經(jīng)剝了大半，露出金黃的果肉。

小燕子走過去坐下，手指絞著衣角，不敢抬頭。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樣子難看——粗布衣裙洗得發(fā)白，臉上沒施粉黛，頭發(fā)也只隨意挽著，和這金碧輝煌的養(yǎng)心殿格格不入。

“怎么不說話？”乾隆拿起一顆剝好的栗子，遞到她面前，“還是你以前愛吃的火候，御膳房的劉師傅特意盯著炒的，說差一分火候你都能嘗出來?！?/p>

溫?zé)岬睦踝舆f到眼前，小燕子下意識張口接住，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和兩年前他偷偷塞給她的味道一模一樣。眼淚猝不及防砸下來，砸在瓷碗沿上，發(fā)出輕響。

“哭什么？”乾隆放下碗，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指尖觸到她臉頰時，只覺一片冰涼，“是還在怪永琪？”

小燕子搖搖頭，又點點頭，聲音哽咽：“我不怪他……就是覺得，兩年的等，像個笑話?！?/p>

“不是笑話。”乾隆的聲音沉了些，卻依舊溫和，“你守著約定過日子，是你重情；他背了約定留京，是他糊涂?？尚⊙嘧?，你的日子不是為別人活的，不能因為他的糊涂，就把自己困在南陽的雨里。”

他說著，起身從案上拿過一個錦盒，遞到她面前：“打開看看?！?/p>

小燕子抬手掀開盒蓋，里面躺著一支赤金嵌珠簪，珠子是南海進貢的東珠，在暖光下透著瑩潤的光，簪頭雕著一只展翅的小燕，栩栩如生。

“以前你總說宮里的簪子沉，這支我讓內(nèi)務(wù)府的人特意做得輕巧?！鼻〉闹讣馀隽伺鲷㈩^的小燕，“比你發(fā)間那支木簪，該合心意些。”

小燕子摸了摸發(fā)間的木簪，那是永琪的念想，可此刻在這赤金燕簪面前，竟顯得有些刺目。她咬了咬唇，伸手想把木簪拔下來，卻被乾隆按住了手。

“不用拔?！彼恼菩臏睾瘢苍谒鶝龅氖直成?，“留著也無妨，都是過去的事了。但往后，該戴朕給你的簪子?！?/p>

暖閣里靜悄悄的，只有銀絲炭偶爾迸出火星的輕響。小燕子望著乾隆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威嚴(yán)的眸子，此刻盛滿了溫和，像春日里的暖陽，一點點烘著她心里的濕冷。她忽然想起在漱芳齋的時候，她闖了禍，皇后要罰她，是他攔著說“朕的小燕子，朕來教”；她偷偷溜出宮，被他找回來，明明生氣，卻還是塞給她糖炒栗子；甚至她和永琪定情，他雖皺著眉，卻也沒真的反對——原來他一直都護著她，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久。

“皇阿瑪，我……”小燕子張了張嘴，想說她怕，怕這宮墻太深，怕流言蜚語，可話沒說完，就被乾隆打斷了。

“餓了吧？”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栗子糕放在她碗里，“這是你以前愛吃的，御膳房照著你教紫薇的方子做的，你嘗嘗。”

栗子糕的甜香混著桂花味，和南陽巷口張媽做的味道很像，卻又多了幾分細(xì)膩。小燕子咬了一口，暖意在胃里散開，順著血脈流到四肢百骸。她忽然覺得，這宮墻好像也沒那么冷，至少這里有個人，記得她所有的喜好，愿意把她護在羽翼下。

“往后就住漱芳齋吧，還是你以前的屋子，朕讓人都收拾干凈了，連你窗臺上那盆茉莉，都還好好養(yǎng)著?！鼻∫贿呎f，一邊給她添了杯熱茶，“你要是不想見人，就先在漱芳齋住著，宮里的事，有朕呢。”

小燕子捧著茶杯，溫?zé)岬拇杀跔C著掌心，也燙著她的心。她抬起頭，望著乾隆，眼眶還是紅的，嘴角卻慢慢勾起一個淺淡的笑：“謝謝皇阿瑪?！?/p>

“跟朕客氣什么?！鼻⌒α?，指尖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像以前在漱芳齋那樣，帶著幾分親昵，“你是朕的小燕子，朕不護著你，護著誰？”

暖閣的宮燈映著兩人的身影，瓷碗里的栗子還冒著熱氣，甜香繞著檐角的盤龍，纏成一團溫柔的霧。小燕子低頭剝著栗子，指尖偶爾碰到乾隆遞過來的手，便會像觸電般縮一下，耳尖悄悄泛紅。她沒敢抬頭，卻能感覺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溫和得像落在發(fā)間的陽光，暖得她心里發(fā)顫。

窗外的夜?jié)u深，宮墻內(nèi)的桂花香飄得更遠了。小燕子咬著栗子，忽然覺得，或許回京城是對的——這里有糖炒栗子，有赤金燕簪，還有個愿意護著她的皇阿瑪。

至于永琪，至于南陽的雨，好像都慢慢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