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夫人出身名門望族眉山虞氏,在家中排行第三,故又稱“虞三娘子”。她在玄門之中素有“紫蜘蛛”的名號,這名號一報出去,便能讓不少宵小之輩聞風(fēng)喪膽——皆因她性情冷厲,手段果決,年少時便不喜與人虛與委蛇,與人打交道時也常常直言不諱,雖無惡意,卻總?cè)菀鬃屓讼虏粊砼_。
嫁給江楓眠后,虞夫人也未曾收斂性子,反而常年在外夜獵,鮮少留居蓮花塢。即便在蓮花塢,她的居所也與江楓眠分開,獨占湖畔一角的院落,里面只住了她從眉山虞氏帶來的親信,旁人等閑不得靠近。方才攔著少年們的兩名侍女,金珠與銀珠,便是她最貼身的心腹,無論她去哪兒,兩人都形影不離。
此刻,虞夫人的目光掃過江澄,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滿:“又在瘋玩?過來,讓我看看?!?/p>
江澄不敢違逆,乖乖地走到她身邊。虞夫人伸出纖細(xì)的五指,捏了捏他的手臂,又在他肩頭重重一拍,力道之大讓江澄身形晃了晃?!靶逓橐稽c長進也沒有!”她冷聲教訓(xùn)道,“都快十七歲了,還像個無知幼子,整天就知道跟人瞎鬧。你以為你跟別人一樣嗎?別人將來混得好不好,與江家無關(guān);可你不一樣,你以后是要繼承江家、做江家家主的人!”
江澄垂著頭,不敢辯解——他知道,母親的話里雖在罵他,實則也在暗指魏無羨和魏婷婷,怪他們總帶著自己“不務(wù)正業(yè)”。一旁的少年們也聽出了端倪,有個師弟悄悄沖魏無羨吐了吐舌頭,魏無羨則挑眉一笑,滿不在乎;魏婷婷依舊是那副平靜模樣,仿佛沒聽出話里的深意。
果然,虞夫人的目光很快轉(zhuǎn)向魏無羨,語氣更冷了幾分:“魏嬰,你又在作什么怪?”
魏無羨早已習(xí)慣了虞夫人的態(tài)度,坦然地站了出來?!坝质沁@副無所謂的模樣!”虞夫人見狀,火氣更盛,“你若是自己不求上進,便不要拉著江澄和阿婷跟你一起鬼混,免得帶壞了他們!”
“我不求上進?”魏無羨愣了一下,隨即反駁道,“蓮花塢里最上進的不就是我嗎?論夜獵、論箭術(shù),我哪樣落于人后了?”少年人心氣高,最是聽不得旁人否定,即便對方是虞夫人,也忍不住要駁幾句。
這話徹底點燃了虞夫人的怒火,她眉心瞬間凝起一道煞氣,眼看就要發(fā)作。江澄連忙上前打圓場:“魏無羨,你閉嘴!別跟我娘頂嘴!”
他轉(zhuǎn)向虞夫人,放緩了語氣解釋:“娘,不是我們想窩在蓮花塢里射風(fēng)箏。您也知道,現(xiàn)在溫家把所有夜獵區(qū)都劃為他們的地盤,我們就算想出去夜獵,也沒地方下手??!待在家里不惹事、不跟溫家人爭搶獵物,這不是您和父親之前特意交代過的嗎?”
虞夫人卻冷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凝重:“只怕這次,你們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p>
江澄一臉不解,還想追問,虞夫人卻不再理他,昂首挺胸地穿過九曲蓮花廊,徑直往自己的院落走去。金珠與銀珠惡狠狠地瞪了魏無羨一眼,也快步跟上主人的腳步,只留下一群少年在原地面面相覷,琢磨著虞夫人話里的意思。
直到晚間用餐時,他們才明白“不想出去也得出去”的含義——原來,岐山溫氏派了特使來蓮花塢傳話,理由竟是“其他世家教導(dǎo)無方、荒廢人才”,要求各家在三日之內(nèi),每家至少派遣二十名家族子弟趕赴岐山,由溫氏派人“親自教化”。
“溫家的人,果真能說出這種話?”江澄聽完,滿臉愕然,語氣里滿是難以置信,“這也太厚顏無恥了!”
魏無羨撇了撇嘴,語氣帶著幾分嘲諷:“他們向來自以為是百家之長,把自己當(dāng)天上的太陽呢。溫家不要臉又不是頭一回了——去年就開始不許其他家族夜獵,搶了多少人的獵物,占了多少地盤,大家不都看在眼里嗎?只是沒人敢跟他們硬碰硬罷了?!?/p>
魏婷婷坐在一旁,沉默不語。她早已知曉這段劇情,溫氏的步步緊逼是必然的,如今不過是暴風(fēng)雨前的開胃小菜。她此刻滿心都在盤算著如何加強蓮花塢的防護,如何在未來的浩劫中保全江家眾人,對溫氏的挑釁,反倒沒什么意外。
“慎言?!弊谥魑坏慕瓧髅唛_口打斷了他們的議論,語氣平靜,“先用餐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說?!?/p>
偌大的廳堂里,只坐了六人——江楓眠、虞紫鳶、江厭離、江澄、魏無羨與魏婷婷。每個人身前都擺著一張方形小案,案上放著幾碟清淡的飯食。魏無羨低頭撥了撥碗里的米飯,剛想動筷子,忽然感覺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他轉(zhuǎn)頭一看,只見江厭離正微笑著遞過來一只小碟,碟子里盛著數(shù)粒剝好的蓮子,顆顆肥白飽滿,還帶著新鮮的水汽。
不僅是他,江澄與魏婷婷的案上,也各多了一碟剝好的蓮子——顯然是江厭離趁著眾人說話時,悄悄剝好的。
“謝謝師姐。”魏無羨低聲道謝,心里暖暖的,拿起一顆蓮子放進嘴里,清甜的滋味瞬間在舌尖散開。
魏婷婷也拿起蓮子,輕輕咬了一口,目光落在江厭離溫和的側(cè)臉上——師姐總是這樣,溫柔又細(xì)心,無論何時都想著身邊的人。她心中暗嘆,一定要護好師姐,不能讓她重蹈書中的覆轍。
“還用什么餐?”虞夫人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這短暫的溫馨,“過幾天到了岐山,還不知道有沒有飯給他們吃!不如趁現(xiàn)在開始多餓幾頓,提前習(xí)慣習(xí)慣!”
她的話并非危言聳聽——岐山溫氏提出的要求,沒有任何一家敢拒絕。此前已有先例,若是哪家膽敢違抗溫氏的命令,便會被安上“仙門逆亂”“百家之害”的罪名,溫氏再以此為借口,光明正大地出兵殲滅,其他世家也不敢多言。
江楓眠放下筷子,淡淡地看向虞夫人:“你何必這么焦躁。無論日后如何,今天的飯,還是要吃的?!?/p>
“我焦躁?我焦躁才是對的!”虞夫人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陡然拔高,“你怎么還能這么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你是沒聽到溫家特使怎么說的嗎?一個婢女出身的家奴,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氣揚!更過分的是,他們還要求送去的二十名子弟里,必須有本家直系子弟——你以為他們是什么意思?阿澄和阿離,必定至少要有一個在里面!送去干什么?教化?別人家怎么教導(dǎo)自家子弟,輪得到他們姓溫的來插手?!這分明是送人過去給他們拿捏,給他們做人質(zhì)!”
“阿娘,你別生氣?!苯我姞?,連忙起身說道,“我去就行了,姐姐是女子,待在岐山不安全,我去的話,還能照應(yīng)著其他子弟?!?/p>
“當(dāng)然是你去!”虞夫人斥道,“難不成還讓你姐姐去?你看她那個樣子,現(xiàn)在還在樂呵呵地剝蓮子,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她轉(zhuǎn)向江厭離,語氣也重了幾分,“阿離,別剝了!你剝給誰吃?你是江家的大小姐,不是別人的家仆!”
聽到“家仆”二字,魏無羨和魏婷婷倒沒什么反應(yīng)——他們自小在江家長大,雖被江楓眠待如己出,卻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從未在意過這些。魏無羨甚至一口氣吃光了碟子里的蓮子,嘴里還嚼著清甜的滋味;魏婷婷則知曉虞夫人的性子,她看似刻薄,實則是刀子嘴豆腐心,不過是擔(dān)心孩子們的安危,才把焦慮發(fā)泄在言語上。
江楓眠卻微微抬頭,輕聲喚道:“三娘?!?/p>
虞夫人轉(zhuǎn)頭瞪著他:“我說錯什么了嗎?家仆?你不樂意聽到這個詞?江楓眠,我問你,這次溫氏的要求,你打不打算讓他們?nèi)???/p>
江楓眠看向魏無羨和魏婷婷,語氣平和:“看他們自己的意愿吧,想去就去,不想去,也不勉強?!?/p>
“我要去!”魏無羨第一個舉手,眼神里帶著幾分躍躍欲試,“我倒要看看,溫氏到底想搞什么名堂,也趁機看看岐山的情況。”
“我也去。”魏婷婷緊隨其后,她必須去岐山——只有近距離接觸溫氏,才能更好地判斷他們的動向,為后續(xù)的應(yīng)對做準(zhǔn)備。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從門口沖了進來,脆生生地喊道:“虞夫人,阿洋也去!”
來人正是薛洋。當(dāng)初薛洋被常慈安碾碎手指后,是魏婷婷及時找到他,將他帶回了蓮花塢療傷。可惜她還是晚了一步,沒能趕在常慈安下手前救下那根手指,只能盡力為他處理傷口,緩解疼痛。這段時間,薛洋一直在蓮花塢養(yǎng)傷,與魏無羨、魏婷婷也算熟絡(luò)。
虞夫人看著薛洋,冷笑一聲:“真好啊,想去就去,不想去的,想必也能不去?!彼哪抗鈷哌^江澄,語氣里滿是怨氣,“憑什么阿澄就非去不可?給別人養(yǎng)兒子養(yǎng)成你這樣,江宗主,你可真是個大大的好人!”
她心里積壓了太多怨氣——有對溫氏霸道的憤怒,有對江楓眠“過于溫和”的不滿,也有對江澄未來的擔(dān)憂。此刻這些情緒徹底爆發(fā),話語也沒了道理可言。廳堂里的其他人都沉默著,任由她發(fā)泄,沒人敢打斷。
江楓眠看著虞夫人,語氣依舊溫和:“三娘子,你累了,回去休息吧?!?/p>
江澄也抬起頭,望著虞夫人,輕聲喚道:“阿娘?!?/p>
虞夫人站起身,眼神里帶著幾分譏嘲:“你叫我干什么?跟你父親一樣,讓我少說兩句?江澄,我早就告訴你,你這輩子都比不過你旁邊坐著的那兩個!修為比不過,夜獵比不過,就連射個風(fēng)箏都比不過!沒法子,誰讓你的娘不如別人的娘有本事呢?比不過就是比不過!你娘為你不平,跟你說了多少次別跟他們鬼混,你倒好,還幫著他們說話!我怎么就生出你這種兒子!”
說罷,她不再看眾人的反應(yīng),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廳堂,紫色的裙擺掃過門檻,帶著一股未散的怒氣。江澄坐在原位,臉色忽青忽白,手指緊緊攥著筷子,指尖泛白。江厭離看著弟弟的模樣,心疼不已,悄悄把另一盤剝好的蓮子推到他的食案邊,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別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