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門提督衙門的刀鋒雖暫時收回，但那冰冷的觸感卻已深深刻入骨髓。年素言知道，示弱與退縮只會迎來更瘋狂的撕咬，唯有以攻代守，讓對方也感到切膚之痛，才能贏得喘息之機。
哈爾齊……西山煤?！?/p>
年素言將自己關在密室中，面前攤開著所有關于哈爾齊及西山煤棧的零散信息。這些信息大多來自聯(lián)盟成員平日的閑聊、市井流言以及周文手下人費盡心力打探來的只言片語，雜亂無章，難以構成有效的證據(jù)。
「西山煤?！饕獌瘸遣糠滞醺?、衙署及軍營用煤……」年素言指尖劃過一行模糊的記錄，目光微凝。軍營？哈爾齊身為步軍統(tǒng)領衙門參將，本身就負責部分京營的防務與后勤……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中逐漸清晰。
「張全，」她喚來張管事，聲音低沉而迅速，「你立刻去找王振武將軍，不必避人，就以商談京西大營下一批冬衣結算為由。見面后，私下問他一句……」她壓低聲音，交代了幾句。
張管事領命而去。
當天傍晚，王振武便借著夜色悄然來訪。
「年姑娘，您讓張管事問的事……」王振武面色凝重，壓低了聲音，「確有耳聞。步軍統(tǒng)領衙門下屬的幾個營房，冬日炭敬（取暖用煤）分量不足，質量也參差不齊，底下軍士頗有怨言，但都被壓下了。據(jù)說……采買是由哈爾齊參將的一位遠房親戚負責，來源似乎就是西山煤棧?！?/p>
果然！年素言眼中寒光一閃?？丝圮娦瑁酗査侥?！這在軍中是大忌！
「王將軍，若此時有人能將此事捅破，證據(jù)確鑿……」年素言試探著問。
王振武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但隨即謹慎道：「若能坐實，哈爾齊輕則丟官罷職，重則流放抄家！只是……此事牽扯軍中體面，若無鐵證，恐難動他分毫，反而會打草驚蛇?！?/p>
「鐵證會有的?！鼓晁匮哉Z氣篤定，「只需王將軍在合適的時候，讓該知道的人知道此事便可。」
王振武深深看了年素言一眼，抱拳道：「末將明白！姑娘但有驅使，末將定當配合！」
送走王振武，年素言立刻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布置。
「周文，」她吩咐道，「動用所有能動用的關系，不惜代價，收買西山煤棧的核心賬房，或者能接觸到真實賬目、運輸記錄的管事！我要的是他們真實的內賬，記錄與哈爾齊及其親信資金往來的那一本！」
「是！姑娘！」周文感受到年素言話語中的決絕，知道這是生死攸關的一搏。
「李四，」年素言又看向新任的、負責外部聯(lián)絡的掌柜，「你想辦法，接觸那些被克扣了炭敬的營房底層軍官或者老卒，收集他們的證言，記錄下時間、地點、克扣的數(shù)量。要隱秘，絕不能暴露身份?！?/p>
「屬下明白！」
與此同時，年素言親自執(zhí)筆，寫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并未直接指控哈爾齊，而是以“知情人”的口吻，詳細描述了西山煤棧如何以次充好、如何在煤炭重量上做手腳，并暗示其背后有步軍統(tǒng)領衙門的官員庇護，導致京營將士冬日受凍。她刻意模仿了軍中粗通文墨之人的筆跡和口吻。
這封信，被她通過數(shù)道轉折，投遞到了都察院一位以剛直、尤其關注軍紀聞名的御史門前。
做完這一切，便是耐心的等待，以及更隱秘的行動。
數(shù)日后，周文那邊終于傳來了好消息。他重金買通了一個因賭債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西山煤棧二賬房，拿到了幾頁關鍵的內賬復印件，上面清晰記錄了多次向“哈爾齊大人”及其管家“周?！陛斔透晒煞旨t的記錄，以及幾筆標注為“炭敬補貼”的異常大額支出，時間、數(shù)額與王振武提到的營房炭敬克扣事件高度吻合！
幾乎同時，李四也通過一個退役的老伙夫，聯(lián)系上了幾個深受其害的低級軍官，拿到了幾分按了手印的證詞。
鐵證如山！
年素言沒有立刻將這些證據(jù)拋出去。她在等，等都察院那邊的反應。
果然，沒過幾天，那位收到匿名信的御史便開始了暗中調查。軍中炭敬雖是小事，但牽扯到京營穩(wěn)定和官員貪腐，足以引起他的重視。
時機到了！
年素言讓周文將復制的那幾頁關鍵賬目，以及部分證詞，通過極其隱秘的渠道，“漏”給了那位正在調查的御史的隨從。
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滴入了冷水，局面瞬間炸開！
那位御史本就掌握了部分線索，此刻拿到如此確鑿的賬目和證詞，頓時如獲至寶，連夜寫就奏章，以“貪墨軍資，克扣將士，結黨營私”等罪名，狠狠參了哈爾齊一本！
奏章遞上去的第二天，康熙爺勃然大怒！京營乃拱衛(wèi)京畿之根本，竟有官員膽敢在將士取暖用度上動手腳！朱筆一揮：著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嚴查哈爾齊及西山煤棧一干涉案人等！
圣旨一下，風云突變。
哈爾齊還在步軍統(tǒng)領衙門內盤算著如何再次對「匯通天下」下手，便被刑部衙役直接闖入，摘去頂戴，鎖拿下獄！西山煤棧被即刻查封，所有賬冊被起獲，一干涉案管事、賬房悉數(shù)落網(wǎng)。
案件審理得出奇地順利。在確鑿的賬目和證人面前，哈爾齊的狡辯顯得蒼白無力。為了自保，他很快便攀扯出了其他幾個收受好處的同僚，以及幕后更大的利益關聯(lián)者——戶部那位與「豐泰糧行」有關的郎中趙弘文，甚至隱隱指向了更高層的官員。
一場由炭敬引發(fā)的貪腐案，如同雪球般越滾越大，在京城官場掀起了一場不小的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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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貝勒府內，胤禛聽著戴鐸的匯報，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哈爾齊已經(jīng)完了，趙弘文也被牽連進去，停了職。我們安插在步軍統(tǒng)領衙門和戶部的幾條線都受到了影響?！勾麒I聲音艱澀，「爺，沒想到那年素言反擊如此狠辣，直接掀了桌子！」
胤禛閉上眼，手指用力捏著扳指，骨節(jié)泛白。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年素言竟敢從軍需下手，更沒算到她能如此迅速地拿到如此致命的證據(jù)！
「好一個釜底抽薪！」胤禛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本王倒是小瞧了她的膽量和手段！」
這一局，他損失不小。哈爾齊是他埋在步軍統(tǒng)領衙門的一顆重要棋子，趙弘文也能在戶部提供不少便利，如今竟被年素言連根拔起！
「爺，此女斷不可再留！」戴鐸眼中閃過殺意。
「現(xiàn)在動她，無異于告訴所有人，哈爾齊的事是本王指使的！」胤禛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怒火，「讓她再得意幾天。經(jīng)此一事，老八和老十四會更看重她，也會把她護得更緊?！?/p>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開始融化的積雪，眼神冰冷：「讓她爬得再高些。等她以為自己站穩(wěn)腳跟，放松警惕的時候……本王會讓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絕望。」
而此時的「匯通天下」內，卻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慶幸。
張管事滿臉喜色：「姑娘，哈爾齊倒了！咱們的危機解除了！」
年素言坐在窗前，看著庭院中冰雪消融后露出的泥土，臉上并無多少喜色。
「解除？」她輕輕搖頭，「不過是打退了一次進攻而已。我們斷了對方一指，卻也暴露了自己的鋒芒。往后的爭斗，只會更加兇險?！?/p>
她贏了這一仗，但也徹底站在了胤禛的對立面，再無轉圜可能。
然而，她心中并無恐懼，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與堅定。
這盤棋，既然已經(jīng)落子，便沒有回頭路。
她不僅要自保，還要在這權力的漩渦中，殺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血路！
窗外，冬日的陽光透過云層，灑在濕潤的土地上，泛起一絲暖意。
寒冬將盡，但真正的春天，還遠未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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