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份暖沒焐多久,巷口忽然奔來個穿青色驛卒服的人,腳步踉蹌著在燕綏之面前跪下,聲音發(fā)顫:“陛下!江南急報,蘇、蘇杭一帶連月無雨,河渠干涸,稻田裂得能塞進手指,地方官奏請朝廷速派官員督辦賑災(zāi)!”
燕綏之臉上的溫意瞬間斂去,捏著糖糕的手驟然收緊,糕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他沒看地上的驛卒,目光先落在了沈語臉上,她方才還帶笑的眉眼也沉了下來,握著耳墜的手指微微蜷起,顯然是聽明白了這急報背后的分量。
榮安也停了撿花瓣的動作,仰著小臉拽住燕綏之的袍角,聲音輕了些:“皇叔,江南……是不是很嚴(yán)重呀?”
“嗯,得派人去?!毖嘟椫畯澭嗣s安的頭,語氣沉定,卻掩不住眼底的凝重。他抬眼看向沈語,想說些什么,終究還是先對著驛卒道:“把奏報呈上來,回御書房議?!斌A卒應(yīng)了聲,爬起來匆匆跟上他的腳步。
走前,燕綏之又回頭看了沈語一眼,見她站在槐樹下望著自己,鬢邊碎發(fā)沾著片槐花瓣,眼神里有擔(dān)憂,也有幾分他讀不懂的沉郁,只來得及說句“沈姑娘先回吧,改日……”話沒說完,就被催著議事的內(nèi)侍打斷,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巷口。
沈語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對沒來得及試的南珠耳墜,指尖的涼意透過珍珠傳過來,讓她瞬間清醒。
她知道江南旱災(zāi)意味著什么,流民會增多,糧價會飛漲,而朝廷派去的人,既要籌糧放賑,又要督建水渠,得是個懂實務(wù)、能扛事,還得干凈不貪墨的人。
可這樣的人,在朝堂上并不多,方才驛卒來報時,她分明看見燕綏之眼底的猶豫,想來是那些平日里喊著“為君分憂”的大臣,此刻都在避著這燙手山芋。
果不其然,三日后,沈語就從父親沈淵晚歸時的嘆息里印證了猜想。
晚飯時,沈淵坐在桌邊,望著碗里的糙米飯出神,眉頭擰得緊緊的。沈語給父親添了碗湯,輕聲問:“父親,可是朝堂上關(guān)于江南賑災(zāi)的事,還沒定下來?”
沈淵抬眼,看著女兒清亮的眼睛,嘆了口氣:“陛下召了三次朝會,問誰愿去江南,那些人不是稱病,就是說‘資歷不足’,竟沒一個人應(yīng)承?!彼畔驴曜樱腹?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江南是賦稅重地,若是賑災(zāi)不力,流民鬧事事小,誤了秋收事大,陛下都快愁得夜不能寐了?!?/p>
沈語握著湯碗的手頓了頓,心里忽然有了個隱約的念頭,卻沒敢說出口,她知道父親的性子,最是剛正,又懂農(nóng)事水利,當(dāng)年在地方任上時,就辦過幾次賑災(zāi),經(jīng)驗最足。
可江南路途遠(yuǎn),賑災(zāi)之事繁雜,一去至少得半年,父親今年已近五十,身體哪里扛得?。?/p>
她沒說,沈淵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放下碗,語氣沉緩卻堅定:“語兒,方才散朝時,陛下留了我。我跟陛下請旨了,明日就遞折子,去江南?!?/p>
“父親!”沈語猛地站起來,聲音都發(fā)顫了,“江南苦旱,條件艱苦,您身子……”
“身子算什么?”沈淵打斷她,眼神亮得像燃著的燭火,“我是朝廷官員,食君之祿,就得擔(dān)君之憂。再說,我熟江南的水土,去了能少走些彎路,早些把水引來,把糧發(fā)下去,百姓就能少受些苦。”他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眶,放緩了語氣,“你放心,我?guī)Я藦執(zhí)t(yī)給的方子,路上會仔細(xì)照料自己。這一去大約六個月,家里就靠你多盯著些了?!?/p>
沈語沒再勸,她知道父親的脾氣,只是紅著眼眶點了點頭,把到了嘴邊的擔(dān)憂咽了回去,換成一句:“父親放心,家里有我?!?/p>
可沈淵走后沒半個月,沈語就嘗到了“家里有我”這四個字的分量。
那天,管家福伯拿著賬本走進來,臉色為難地站在桌邊:“小姐,這是這個月的開銷賬。老爺去江南時,把大部分俸祿都帶了去,說是江南糧價貴,多帶點能先墊著給百姓買糧。家里剩下的銀子,除了給下人們發(fā)月錢、買米糧,還有老夫人的藥錢,這……這剩下的,怕是撐不過下個月了?!?/p>
沈語接過賬本,指尖劃過上面的數(shù)字,心里沉了沉。
父親素來清廉,家里本就沒什么積蓄,如今他把俸祿都帶去了江南,僅靠之前存下的一點碎銀,確實撐不了多久??偛荒茏屜氯藗凁I著肚子,更不能斷了祖母的藥錢。
福伯捧著賬本欲言又止時,沈語指尖剛劃過“老夫人藥錢”那行字,心里咯噔一下,思緒像春潮般涌了上來。她放下賬本,忽然笑出聲:“福伯,別急,我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