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一處隱蔽的山洞成了臨時容身之所。沈硯用隨身攜帶的金瘡藥為云游子處理箭傷,箭頭雖未傷及筋骨,卻也流了不少血,讓本就耗費(fèi)心神的云游子更顯疲憊。
“師父,這箭上……似乎淬了東西?!鄙虺幾屑?xì)查看箭頭,發(fā)現(xiàn)箭簇邊緣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青黑,“傷口周圍有些發(fā)木。”
云游子皺了皺眉,運(yùn)起內(nèi)力探查,果然感覺到一股陰寒之氣順著筋脈緩慢游走。“是‘鎖陽散’,雖不致命,卻能阻滯內(nèi)力運(yùn)轉(zhuǎn),七王爺?shù)故窍铝搜?。?/p>
“那怎么辦?”一同逃出來的親信中,有個懂些醫(yī)術(shù)的漢子急道,“這附近怕是找不到解藥。”
“無妨?!痹朴巫訑[擺手,從懷中摸出個小瓷瓶,倒出三粒棕色藥丸,“這是‘清靈丸’,雖解不了根,卻能壓制毒性。當(dāng)務(wù)之急,是聯(lián)系上林總鏢頭他們?!?/p>
沈硯將藥丸遞給眾人,自己留了一粒吞下,只覺一股清涼之意順著喉嚨滑下,丹田處的滯澀感果然減輕了些。“三王爺設(shè)下此局,必然算準(zhǔn)我們會回別院報信,林叔他們恐怕已經(jīng)……”
話未說完,洞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眾人瞬間繃緊神經(jīng),沈硯與那名懂醫(yī)術(shù)的漢子握緊兵刃,悄無聲息地挪到洞口。
來人卻先開了口,聲音壓得極低:“是沈公子嗎?我是迎客樓的王掌柜?!?/p>
沈硯一愣,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獨(dú)自走出山洞。月光下,王掌柜背著個包袱,臉色焦急,見了沈硯,連忙上前:“沈公子,可算找到你了!林總鏢頭讓我給你帶信,說別院已經(jīng)暴露,他們連夜往城東破廟轉(zhuǎn)移了,讓你們務(wù)必小心,千萬別回城里!”
“林叔他們沒事?”沈硯松了口氣。
“暫時沒事?!蓖跽乒癫亮税押?,“昨日后半夜,七王爺?shù)娜送蝗话鼑藙e院,幸好林總鏢頭早有防備,帶著姑娘和剩下的鏢師從密道逃出來了。我在城里聽到風(fēng)聲不對,就趕緊按林總鏢頭的吩咐,往城外找你們。”他將包袱遞過來,“這是林總鏢頭讓我給你們帶的干糧和傷藥,還有這個——”
包袱里除了吃食,還有塊巴掌大的羊皮,上面用朱砂畫著簡單的路線,終點(diǎn)正是城東破廟。沈硯心中一暖,林振南果然老謀深算,早已留了后手。
“三王爺設(shè)局陷害我們的事,林叔知道了嗎?”
王掌柜點(diǎn)頭:“我路上遇到了林總鏢頭派來的人,說了個大概。林總鏢頭讓我?guī)Ь湓?,說這京城是待不下去了,等你們匯合,就一起往南走,回江南去?!?/p>
沈硯看向洞內(nèi)的云游子,見師父點(diǎn)頭,便道:“勞煩王掌柜帶路,我們這就動身?!?/p>
一行人馬不停蹄,借著月色往城東趕。王掌柜熟門熟路地避開巡邏的士兵,穿過幾條無人的小巷,終于在天快亮?xí)r抵達(dá)破廟。
廟門虛掩著,沈硯推門而入,只見林振南正坐在火堆旁擦拭兵器,林婉兒則在給幾名受傷的鏢師包扎傷口,見到他們,皆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喜色。
“沈公子,云道長!你們沒事就好!”林振南放下兵器迎上來,看到云游子手臂上的傷,眉頭一沉,“這是……中了七王爺?shù)恼校俊?/p>
云游子簡略說了天壇的遭遇,林振南聽完,重重一拍大腿:“我就覺得三王爺不對勁!表面上溫文爾雅,骨子里比誰都狠!幸好我們撤得快,不然現(xiàn)在怕是已成了他的墊腳石!”
林婉兒給云游子換了傷藥,秀眉緊蹙:“那本賬冊還在嗎?那可是能扳倒七王爺?shù)淖C據(jù)?!?/p>
“在?!鄙虺幟鲑~冊,放在火堆旁的石頭上,“只是現(xiàn)在,這東西成了燙手山芋。帶在身上,七王爺和三王爺都不會放過我們;交出去,又不知會被誰利用?!?/p>
眾人沉默下來,火堆噼啪作響,映著每個人臉上的凝重。
“依我看,不如燒了它?!币幻乡S師沉聲道,“咱們就是個走鏢的,犯不著摻和皇室的爭斗,保住性命最重要?!?/p>
“不可?!痹朴巫訐u頭,“賬冊里記載的私鹽交易,關(guān)乎江南數(shù)十萬百姓的生計,若是就此銷毀,七王爺只會更加肆無忌憚?!?/p>
沈硯看向林振南:“林叔,您在江南人脈廣,有沒有信得過的清官,能將這賬冊遞上去?”
林振南沉吟道:“江南巡撫張大人倒是個清官,只是他與七王爺素有往來,未必會信我們……”
“未必?!痹朴巫雍鋈坏?,“張大人雖與七王爺有交情,卻更重名聲。若是讓他知道七王爺?shù)官u私鹽,危及他的轄區(qū),未必不會出手?!?/p>
“可我們怎么把賬冊送到他手上?”林婉兒道,“從京城到江南,千里迢迢,七王爺?shù)娜丝隙〞赝咀窔?。?/p>
“可以走水路?!蓖跽乒窈鋈婚_口,“我有個表弟在漕幫做事,漕幫的船走運(yùn)河,七王爺?shù)娜宋幢啬懿榈?。只是漕幫向來不摻和官府的事,怕是……?/p>
“我去說?!鄙虺幍溃颁顜鸵粤x氣為重,只要說清利害,他們未必不肯幫忙?!?/p>
林振南點(diǎn)頭:“這倒是個辦法。漕幫總舵主‘翻江鼠’錢通,當(dāng)年曾受過我父親的恩惠,若是我去求他,或許能成。”
“那就這么定了?!痹朴巫优陌澹敖袢招菡蝗?,夜里就動身去通州碼頭,走水路南下?!?/p>
破廟的日子平靜卻暗藏緊張。沈硯借著空隙,將賬冊的內(nèi)容默記了一遍,以防路上出現(xiàn)意外。林婉兒則幫著清點(diǎn)行裝,將干糧和傷藥分門別類打包好。林振南與王掌柜低聲商議著路線,偶爾傳來幾聲咳嗽——連日奔波,他的舊疾犯了。
傍晚時分,忽然有鏢師來報,說廟外發(fā)現(xiàn)了可疑人影。眾人立刻戒備起來,沈硯與林婉兒守在門口,云游子則帶著幾名鏢師隱蔽在廟后,以防被包抄。
不多時,廟外傳來腳步聲,伴隨著一個熟悉的聲音:“里面的人聽著,本王知道你們在里面,識相的就出來投降,交出賬冊,本王可以饒你們不死!”
是七王爺!
林振南臉色一變:“他怎么找來了?”
“怕是王掌柜的行蹤被盯上了?!痹朴巫映谅暤溃翱磥聿荒艿纫估锪?,現(xiàn)在就走!”
眾人立刻收拾行裝,從廟后的密道撤離。密道是林振南早就安排好的,通向城外的一片密林。剛出密道,身后便傳來破廟方向的廝殺聲,顯然七王爺?shù)娜艘呀?jīng)沖進(jìn)去了。
“往東邊走!”林振南帶頭,一行人在密林中穿行。七王爺?shù)娜司o追不舍,火把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林間閃爍,喊殺聲此起彼伏。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沈硯邊跑邊道,“他們?nèi)颂?,遲早會被追上!”
“我來斷后!”林振南停下腳步,拔出腰間的佩刀,“你們快走,我隨后就到!”
“爹!”林婉兒驚呼。
“別廢話!”林振南厲聲道,“保住賬冊,比什么都重要!”
云游子拉住林婉兒:“讓他去,我們快走!”
沈硯看了一眼林振南決絕的背影,咬了咬牙,跟著眾人繼續(xù)往前跑。身后,林振南的刀聲與敵人的喊殺聲交織在一起,漸漸遠(yuǎn)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聽不到身后的動靜,眾人才敢停下喘息。林婉兒靠在樹上,淚水無聲滑落,沈硯想安慰幾句,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林總鏢頭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痹朴巫优牧伺乃募绨颍拔覀兿鹊酵ㄖ荽a頭等他,他熟悉路線,定會趕上?!?/p>
林婉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擦干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一行人繼續(xù)前行,終于在天亮前抵達(dá)了通州碼頭。碼頭上人來人往,漕幫的船只停泊在岸邊,插著“漕”字大旗,十分顯眼。
王掌柜帶著他們找到他表弟,說明來意。那漢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領(lǐng)著他們?nèi)ヒ娏虽顜驮谕ㄖ莸姆侄嬷鳌?/p>
分舵主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聽完他們的敘述,眉頭緊鎖:“不是我不肯幫忙,只是七王爺?shù)娜俗蛱炀蛠磉^碼頭,說要搜查可疑人員,若是把你們藏上船,一旦被發(fā)現(xiàn),我們漕幫可就麻煩了。”
“舵主放心。”沈硯道,“我們只求搭船到江南,絕不會給漕幫惹麻煩。若是事成,七王爺?shù)古_,江南的鹽路暢通,對漕幫也有好處?!?/p>
分舵主沉默片刻,看了看林振南(林振南竟奇跡般地趕上了,只是身上多了幾道傷口),又看了看沈硯手中的賬冊,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罷,看在林老鏢頭的面子上,我就冒這一次險。你們先藏到貨艙里,等入夜開船了再出來?!?/p>
眾人感激不盡,跟著分舵主上了一艘運(yùn)糧的大船,鉆進(jìn)了陰暗潮濕的貨艙。
貨艙里彌漫著谷物的氣息,狹小而悶熱。沈硯靠在麻袋上,聽著外面?zhèn)鱽淼哪_步聲和說話聲,心中五味雜陳。從西陲到京城,從玄鐵到賬冊,他們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推著,卷入了一場又一場的紛爭。
“沈公子,你說我們能順利到江南嗎?”林婉兒低聲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安。
沈硯看向她,月光從貨艙的縫隙里透進(jìn)來,照亮她臉上的倔強(qiáng)?!皶?。”他肯定地說,“只要我們守住本心,就一定能渡過難關(guān)?!?/p>
林婉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船身忽然晃動了一下,伴隨著起航的號角聲。船開了。
沈硯松了口氣,靠在麻袋上,閉上了眼睛。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安全,前路依舊兇險。但他不再像初出江湖時那般迷茫,因?yàn)樗靼琢耍^江湖,不僅有刀光劍影,更有堅守與擔(dān)當(dāng)。
他握緊了懷中的賬冊,也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無論前方有多少風(fēng)浪,他都會帶著這份堅守,一直走下去。
船順著運(yùn)河緩緩南下,載著一群疲憊卻堅定的人,駛向未知的命運(yùn)。而京城的風(fēng)云,并未因他們的離去而平息,三王爺與七王爺?shù)臓幎?,才剛剛進(jìn)入白熱化階段。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那本被帶往江南的賬冊,將會在不久的將來,掀起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