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歲漸長,我們之間這種“守護與被守護”的關(guān)系,愈發(fā)清晰,也愈發(fā)扭曲。
我是幽冥族年輕一代無可爭議的領(lǐng)袖,是令人畏懼的少族長。我的手上逐漸沾染了鮮血,有的是敵人的,有的是……族人的。我的眼神日益冰冷,心腸日益剛硬。只有在踏入你那方與世隔絕的小院時,我周身凜冽的寒氣才會稍稍收斂。
你是我唯一的溫度來源。
我會給你帶去外面世界的小玩意兒——一枚蘊含著微弱陽光之力的靈珠(我費了很大力氣才弄到,并祛除了其中可能傷害你的氣息),一本描繪著山川大河的風(fēng)物志(我親自審閱,確保里面沒有任何黑暗的內(nèi)容),甚至只是一塊甜而不膩的、來自人界的糕點。
你總是欣喜地接過,眼底的光,比那冥月要亮上千百倍。
你會拉著我,絮絮叨叨地跟我說你今天看了什么書,學(xué)會了什么新的曲子,院里的那株幽冥花又結(jié)了幾個花苞。你的世界那么小,那么純粹,而我,貪婪地汲取著這份純粹,用它來平衡我內(nèi)心日益擴大的黑暗深淵。
我知道,府邸里關(guān)于我們的流言從未停止。
他們說,少族長對那個廢物弟弟過于偏愛,有失身份。
他們說,幽冥玥不過是仗著少族長的庇護,才能在這弱肉強食的族中安然存活。
他們甚至用曖昧的、揣測的目光,打量我們之間超乎尋常的親密。
有一次,我親手處決了一個在背后詆毀你、言辭不堪入耳的分家子弟。當(dāng)我滿身血腥氣地回到府中,下意識地先來到你的院外,卻看見你正坐在窗前,專注地擦拭著我送你的那枚靈珠。你似乎感應(yīng)到什么,抬起頭,隔著遙遠的距離,對我露出了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
那一刻,我心中的暴戾與殺意,奇異地平復(fù)了。
我走到你窗前,你沒有像往常一樣欣喜地迎出來,只是微微蹙著眉,輕聲問:“哥哥,你受傷了嗎?”
我一怔,才發(fā)現(xiàn)手臂上一道細微的劃傷,連我自己都未曾在意。
“沒有?!蔽蚁乱庾R地將手背到身后。
你卻執(zhí)拗地伸出雙手,捧住我那只沾著無形血跡的手,你的指尖依舊冰涼,卻奇異地熨帖了我躁動的靈魂?!案绺纾灰偸菫槲易瞿敲炊??!蹦愕穆曇艉茌p,卻像錘子敲在我心上,“我不想……成為你的負累?!?/p>
負累?
你怎么會是負累?
我反手握住你的手,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澳悴皇秦摾??!蔽业穆曇舻统炼硢?,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幽冥玥,你聽好,你是我幽冥衡存在的意義,是我唯一的……凈土。”
你的眼睛驟然睜大,里面清晰地倒映著我有些猙獰、卻無比認真的臉。你的臉頰慢慢染上一層薄紅,像是黃昏時天邊最后一道霞光,美麗得驚心動魄。
你低下頭,沒有掙脫我的手,只是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可是,哥哥,我也想要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站在你身邊,而不是永遠躲在你的身后?!?/p>
我的心,因你這句話,被巨大的恐慌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攫住。
站在我身邊?不,玥兒,你不明白。我身處的世界,是無邊泥沼,是血腥戰(zhàn)場。我怎么能讓你沾染分毫?你的純凈,你的光明,必須由我來守護。哪怕代價是……讓你永遠活在我為你編織的琉璃塔里。
“別說傻話。”我松開你的手,語氣恢復(fù)了往常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你只要平安快樂地待在這里,就是對哥哥最大的幫助?!?/p>
你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種我讀不懂的、復(fù)雜的情緒——有失落,有倔強,還有一絲……受傷。
那一刻,我?guī)缀跻能?,幾乎想要答?yīng)你所有任性的要求。
但我知道,我不能。
光,怎么能與影同行?影只能追逐光,守護光,甚至……在必要時,吞噬光,以求光的水恒。
而我們之間,第一次真正的裂痕,也正因我這種偏執(zhí)的守護,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