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負(fù)累”與“凈土”的對話之后，我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你我之間改變了。

你依舊會對我笑，依舊會在我踏入院子時，眼中綻放出光彩。但那光彩之下，似乎多了一層薄薄的、我無法穿透的霧靄。你不再像以前那樣，事無巨細(xì)地向我分享你小小世界里的點點滴滴。你變得……安靜了些，也疏離了些。

你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待在父親特許為你建造的藏書閣偏殿里。那里存放著大量非幽冥族核心的典籍、雜學(xué)，甚至包括一些關(guān)于靈族古老記載的殘卷。我知道，你在尋找一條路，一條能讓你“強(qiáng)大到站在我身邊”的路。

這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躁。

我動用了我的影衛(wèi)，時刻關(guān)注著你的一舉一動。他們回報，你只是在看一些最基礎(chǔ)的引氣法門，或是山川地理、陣法初解之類的書籍，并無異常。我甚至親自暗中檢查過那些典籍，確認(rèn)其中沒有任何可能引動你靈脈隱患、或帶有危險性的內(nèi)容。

可我的心，依舊無法安定。

我害怕。害怕你哪怕接觸最微末的力量，也會傷及自身；害怕你那雙本該只映著幽冥花和我的眼睛，會看到更廣闊、也更危險的世界；更害怕……你一旦羽翼稍豐，便會掙脫我為你打造的這座華美牢籠，飛向我無法完全掌控的天空。

這種害怕，在我心中發(fā)酵，變成了一種更濃稠、更陰暗的控制欲。

我以“保護(hù)”為名，無形中收緊了對你的束縛。你院中的守衛(wèi)增加了一倍，且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死士。你所能接觸到的所有外界信息，包括那些風(fēng)物志，都需經(jīng)過我親自過濾。我甚至干涉了你的飲食起居，確保一切都在最“安全”的范疇內(nèi)。

你對此沉默地接受了，沒有抗議，沒有質(zhì)疑。但你看我的眼神，那層霧靄似乎更重了。

直到那一次，我提前結(jié)束了一場邊境的清剿任務(wù)，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府邸。我沒有驚動任何人，像一縷幽魂般潛行至你的藏書閣偏殿外。

然后，我看到了讓我血液幾乎凍結(jié)的一幕。

你并非在安靜讀書。你坐在窗邊，面前攤開著一本厚重的、以靈族古文字寫就的典籍（我竟不知你何時學(xué)會了這種文字?。Ｄ愕闹讣?，凝聚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的……光點。

那光點很小，像夏夜里的螢火，在你的指尖跳躍，散發(fā)著與整個幽冥族地格格不入的、溫暖甚至可以說是灼熱的氣息。

你在修煉！你在嘗試引導(dǎo)根本不是幽冥之力的、屬于你母親血脈的光明之力！

“住手！”

我?guī)缀跏鞘Э氐氐秃鸪雎?，身影如鬼魅般瞬間出現(xiàn)在你面前，一把攥住了你凝聚光點的那只手。動作粗暴，毫無平時的克制。

你被嚇了一跳，指尖的光點瞬間潰散。你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那慌亂被一種倔強(qiáng)的平靜取代。

“哥哥……”你試圖抽回手，卻被我攥得更緊。你的手腕那么細(xì)，我?guī)缀醺杏X用力一點就會折斷。

“你在做什么？”我的聲音冷得像幽冥深淵里的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凜冽的殺意，那殺意并非針對你，而是針對一切可能傷害你的東西，包括……你自身?！罢l允許你接觸這些的？這力量會要了你的命！”

你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沒有了往日的依賴與溫順，而是帶著一種讓我心慌的疏離和堅持?！拔也粫?。我只是……想試試。母親能做到的，我或許……”

“閉嘴！”我厲聲打斷你，心中那股無名火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你不準(zhǔn)提她！你不準(zhǔn)學(xué)她！你是幽冥玥，是我的弟弟！你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待在這里！”

“安安分分？”你重復(fù)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苦澀的弧度，“像一只被圈養(yǎng)的金絲雀一樣，直到生命的盡頭嗎？哥哥，我不是你的寵物?！?/p>

“你是我的！”我?guī)缀跏桥叵雎?，另一只手猛地扣住你的后頸，強(qiáng)迫你抬頭與我對視。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的氣息依舊帶著那股淡淡的、讓我迷戀又恐慌的純凈味道?！坝内かh，你聽清楚，你是我的！從你勾住我手指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所有物！你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你連傷害自己的資格都沒有！”

這番話，像淬了毒的匕首，不僅刺傷了你，也劃破了我自己一直精心維持的偽裝。那隱藏在“守護(hù)”之名下的，扭曲的、占有的、不容許任何背離的瘋狂欲望，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的眼睛猛地睜大，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受傷，以及……一絲了然的悲哀。你的身體在我手下微微顫抖，像風(fēng)中凋零的落葉。

“所以……”你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在你眼里，我始終……只是一件所有物嗎？”

我看著你眼中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心中的恐慌瞬間壓倒了怒火。我猛地松開你，像是被燙到一般后退一步。你踉蹌了一下，扶住窗欞才穩(wěn)住身形，白皙的脖頸上，留下了我清晰的指痕。

那一刻，無邊的悔恨如同毒蟻般啃噬著我的心。我想上前，想抱住你，想告訴你不是的，你不是所有物，你是我的命，是我在無邊黑暗里唯一的光。

可我說不出口。那該死的驕傲，那深植于骨的、幽冥族少族長的冷酷，以及那連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對你已然變質(zhì)的情感，都像枷鎖一樣鎖住了我的喉嚨。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終，你緩緩低下頭，輕聲說：“哥哥，我累了，想休息了。”

你不再看我。

我站在原地，看著你單薄的背影消失在偏殿的內(nèi)室門口，仿佛有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正在從我生命里抽離。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座我為你打造的琉璃塔，不僅囚禁了你，也囚禁了我自己。而我剛才那番話，像一塊巨石，在這琉璃塔壁上，砸開了第一道清晰的、無法彌合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