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在婚禮前夜整理舊物時,翻出了一張泛黃的照片。
三個女孩擠在高中教室的課桌前,對著鏡頭做鬼臉。左邊的林未梳著馬尾,眼睛彎成月牙;右邊的她自己留著齊耳短發(fā),笑得見牙不見眼;而中間那個位置,是空的。
嚴格來說,也不完全是空的——桌上放著一杯奶茶,杯壁上凝結(jié)著細密的水珠,像誰的眼淚。
那是她們給唐小雨留的位置。雖然那天,以及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沒有來。
2009年秋天,她們在高一(三)班相遇。林未是班長,蘇念是文藝委員,唐小雨是轉(zhuǎn)學(xué)生。命運像一只頑皮的手,把三個性格迥異的女孩推到了一起。
“我叫唐小雨,因為出生那天在下雨。”轉(zhuǎn)學(xué)生站在講臺上,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
蘇念還記得第一次和她說話的場景。那是個悶熱的午后,她看見唐小雨一個人坐在操場邊上啃面包,便不由分說地把她拉到了食堂。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和林未的朋友了?!碧K念把雞腿夾進她的餐盤,語氣是不容拒絕的篤定。
唐小雨愣了一下,眼眶突然紅了:“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你看起來,”林未笑著捏捏她的臉,“很需要朋友?!?/p>
從此,她們成了形影不離的三人組。食堂里永遠有三個并排的座位,放學(xué)路上總有三個并肩的身影,就連課間上廁所都要手拉手一起去。
唐小雨住在城北的老城區(qū),父親早逝,母親在紡織廠做工。每到月底,她總會找各種理由不去食堂。細心的林未發(fā)現(xiàn)了這個規(guī)律,從此她們的餐盤里總會“不小心”多出一些菜。
“我吃不下了,”林未會把紅燒肉撥到唐小雨碗里,“幫我解決掉?!?/p>
“今天的菜打太多了,”蘇念會掰一半雞腿給她,“分擔(dān)一下?!?/p>
唐小雨從不戳破這些善意的謊言,只是默默地在別處回報——幫林未整理筆記,替蘇念做值日,在她們吵架時當(dāng)和事佬。
高二文理分科那天,三個女孩在天臺發(fā)誓:“我們要做一輩子的朋友。”
她們把愿望寫在紙條上,塞進空奶茶杯里,埋在校門口的老槐樹下。
“等我們老了,還要一起喝奶茶?!碧菩∮暾f。
可是高三那年春天,唐小雨突然不見了。
起初她們以為她生病了。直到一周后,班主任紅著眼睛宣布:“唐小雨同學(xué)的母親去世了,她轉(zhuǎn)學(xué)去了外地親戚家?!?/p>
連一句告別都沒有。
蘇念和林未瘋了一樣找她——去她家,鄰居說早就搬走了;打電話,號碼變成了空號;問老師,也只得到一個模糊的“南方”。
那杯埋在老槐樹下的奶茶,終究是等不到開啟的那天了。
大學(xué)四年,她們試過各種方法尋找唐小雨,都石沉大海。漸漸地,她們不再提起這個名字,就像不再提起那個永遠空著的第三個座位。
直到蘇念婚禮前夜,林未突然打來電話:“我好像找到小雨了?!?/p>
根據(jù)一個老同學(xué)提供的線索,唐小雨就在這座城市,在一家書店工作。
第二天清晨,她們站在書店門口。玻璃窗后,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整理書架。她還是那么瘦,只是長發(fā)剪短了,臉上多了幾分歲月的痕跡。
“小雨...”蘇念輕聲喚道。
唐小雨轉(zhuǎn)過身,手里的書嘩啦啦散了一地。
她們坐在書店的角落,像高中時那樣。只是這次,中間隔了十年的光陰。
“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們?”林未問出了困擾她們十年的問題。
唐小雨低頭攪拌著咖啡,勺子在杯沿碰出清脆的聲響。
“那時候太窮了,”她的聲音很輕,“連買一張回程的車票的錢都沒有。后來...后來就覺得沒臉見你們?!?/p>
母親去世后,她跟著遠房姑姑去了南方。姑姑家也不富裕,她半工半讀才勉強讀完高中。因為沒錢,放棄了已經(jīng)考上的大學(xué),開始打工掙錢。
“現(xiàn)在呢?”蘇念握住她的手,“過得好嗎?”
“挺好的?!彼⑿?,“書店是我開的,雖然不大,但夠生活。”
她們聊起這十年的經(jīng)歷——林未成了律師,蘇念明天就要結(jié)婚,而唐小雨,一直一個人。
“其實我回去找過你們。”唐小雨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鐵盒,里面珍藏著她們的照片,傳過的紙條,還有那年埋下的奶茶杯。
杯子里除了當(dāng)年的紙條,還有一張新的:“對不起,和謝謝?!?/p>
婚禮上,唐小雨作為伴娘,站在蘇念身邊。當(dāng)新娘拋出捧花時,它不偏不倚地落進了唐小雨懷里。
“下一個就是你!”蘇念笑著喊。
唐小雨抱著捧花,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晚上,三個女孩擠在蘇念的新房里,像高中時那樣并排躺在地板上。
“我們錯過了十年?!绷治凑f。
“但還有好幾個十年?!碧菩∮贽D(zhuǎn)過身,看著她們,“這次我不會再走了?!?/p>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三個不再年輕的女孩臉上。她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像當(dāng)年發(fā)誓時那樣。
有些友情,像埋在樹下的奶茶杯,即使暫時被遺忘,也永遠不會變質(zhì)。只要有機會重見天日,那份甜,依然在。
窗外的老槐樹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說: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