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的足痕
又輸了。
糸師凜癱倒在綠茵場上,胸腔劇烈起伏著,汗水沿著他尖削的下巴滴落在草皮上。觀眾席傳來的歡呼聲像針一樣刺穿他的耳膜——那些喝彩屬于對手,不屬于他。
他抬起手臂遮住刺眼的體育場燈光,喉嚨里泛起血腥味。這不是他第一次失敗,但每一次失利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反復(fù)切割。
“還不夠強?!彼哉Z,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更農(nóng)場的淋浴間里,熱水沖刷著他年輕而結(jié)實的身體。凜閉上眼,任由水流擊打臉龐,卻無法沖散腦海中那個永遠(yuǎn)站在頂峰的身影——糸師冴,他的哥哥,日本足球界的寵兒,他從小到大追逐的目標(biāo)。
“要是冴的話,那種球一定能進(jìn)?!彼嘈?,額頭抵在冰涼的瓷磚上。
手機屏幕亮起,通知欄顯示著母親的信息:“周末回家嗎?冴也會回來?!?/p>
凜的心跳漏了一拍。
————
新干線的風(fēng)景在窗外飛逝,凜戴著耳機,卻沒有播放任何音樂。他只是需要一點隔絕,一點準(zhǔn)備面對那個人的勇氣。
糸師宅邸依然如故,門前那棵老松樹似乎又粗壯了些。凜站在門外,深呼吸數(shù)次,才推開那道熟悉的門。
“凜回來了?”母親從廚房探出頭,臉上洋溢著喜悅,“你先休息一下,冴在樓上你的房間里?!?/p>
凜的身體瞬間僵硬?!八谖曳块g做什么?”
“說是找以前的什么東西?!?/p>
凜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樓,猛地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冴正站在書桌前,手里拿著一本陳舊相冊——那里面全是他們小時候的足球照片。
“誰允許你動我的東西?”凜厲聲道,一把奪過相冊。
冴轉(zhuǎn)過身,那雙與凜相似卻更加沉穩(wěn)的眼睛微微瞇起:“你的房間?我記得這房子是父母的?!?/p>
一如既往的冷靜,一如既往的居高臨下。凜咬緊牙關(guān),注意到冴比上次見面時更加健壯,肩膀更寬,氣息更加迫人。即使在休賽期,他的身體狀態(tài)也保持得無可挑剔。
“西班牙怎么樣?還是老樣子嗎?”凜故意問,他知道冴所在的球隊最近狀態(tài)不佳。
冴輕笑一聲,仿佛看穿了弟弟的心思:“比日本有趣多了。你的最后一場比賽我看了錄像——還是老問題,視野太窄,只會單打獨斗?!?/p>
怒火瞬間竄上凜的脊梁?!澳愣裁矗磕銖膩聿恢牢医?jīng)歷了什么!”
“我知道你永遠(yuǎn)在追逐我的影子?!眱甑穆曇艉茌p,卻比利刃還要鋒利。
晚餐時的氣氛緊張得能擰出水來。母親試圖活躍氣氛,但兩兄弟之間的低氣壓讓任何努力都徒勞無功。
“你們倆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母親傷感地說,“記得嗎?每天形影不離,足球場上一起訓(xùn)練到天黑,凜總是‘哥哥、哥哥’地跟在冴身后...”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眱甏驍嗨畔驴曜?,“我吃飽了?!?/p>
凜盯著碗里的米飯,食欲全無。
深夜,凜輾轉(zhuǎn)難眠,索性起身走向后院的舊足球場。那是父親為他們兄弟倆建的練習(xí)場地,記錄著無數(shù)汗水與夢想。
月光下,他看見已經(jīng)有人在那里——冴正對著球門練習(xí)射門,動作干凈利落,每一記射門都精準(zhǔn)地鉆入角落。
“還是這么完美,令人作嘔。”凜出聲嘲諷。
冴停下動作,轉(zhuǎn)身看他:“來一場嗎?像以前一樣?!?/p>
凜沒有拒絕。他們開始了one-on-one的對決,身體碰撞,草皮在腳下沙沙作響。多年的競爭關(guān)系在這一刻爆發(fā),他們像兩頭野獸般互相撕咬。
當(dāng)凜又一次被冴輕松過掉后,他失控地從背后鏟球。兩人同時倒地,滾作一團,草屑和泥土沾滿了他們的衣服。
“你就這點本事嗎?”冴壓在他身上,膝蓋頂住他的大腿,制住了他的動作。
凜掙扎著,但在哥哥的壓制下動彈不得。月光下,冴的呼吸噴在他臉上,溫?zé)岫贝佟K麄兊纳眢w緊緊相貼,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放開我?!眲C低吼,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
冴沒有立即松手,他的目光在凜臉上停留太久,久到空氣開始變得粘稠。那一刻,凜仿佛在哥哥眼中看到了某種陌生的東西,不是嘲諷,不是輕蔑,而是...
冴突然起身,同時也拉起了凜?!澳愕姆朗剡€是太沖動?!?/p>
第二天,父母有事外出,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二人。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冴在客廳觀看歐洲聯(lián)賽的錄像,凜則坐在遠(yuǎn)處刷著手機,但目光不時飄向電視屏幕。
“看這個跑位,”冴突然開口,嚇了凜一跳,“你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
“我不需要你教我。”
冴嘆了口氣,暫停了錄像?!澳銥槭裁纯偸沁@樣,凜?足球是團隊運動,即使是最頂尖的前鋒也需要隊友的支持。”
“像你一樣去西班牙,把一切拋在腦后?”凜尖銳地反問。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冴站起身,走向窗邊,背影挺拔而孤寂。
“你以為我很輕松嗎?”他輕聲說,“在異國他鄉(xiāng),語言不通,文化不同,除了足球一無所有。”
凜愣住了。這是冴第一次向他透露這些。
“但那至少是你自己選擇的道路?!眲C的聲音低了下來。
冴轉(zhuǎn)身,目光復(fù)雜:“我從未想拋棄你,凜。我只是...希望你變得更強。”
“強到足以站在你身邊?”凜苦笑。
“強到足以超越我?!?/p>
那句話在凜的腦海中炸開。多年來,他一直以為冴看不起他,認(rèn)為他不夠格。但現(xiàn)在,他似乎在哥哥眼中看到了別的東西——期待,甚至是渴望。
黃昏時分,他們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后院球場。夕陽將天空染成橙紅色,熟悉的場地籠罩在溫暖的光暈中。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嗎?”冴突然問,“要一起站上世界之巔?!?/p>
凜點點頭,怎么可能忘記。那些并肩作戰(zhàn)的日子,那些共享的夢想,是他最珍貴的回憶。
“我一直在追趕你,”凜輕聲說,“從那天起,我的眼里就只有你?!?/p>
冴走近他,兩人的影子在夕陽下融為一體?!耙苍S問題就在這里,凜。你太專注于追趕,卻忘了為什么要奔跑?!?/p>
他們的目光交匯,空氣中彌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張力。凜能聽到自己雷鳴般的心跳,他覺得冴一定也能聽到。
“在西班牙的時候,”冴的聲音低沉,“我經(jīng)常會想起你。想起我們在球場上的日子。”
“想我如何追不上你的腳步嗎?”凜自嘲地笑了。
冴搖頭,又向前邁了一步,現(xiàn)在他們幾乎鼻尖相抵。“想你眼睛里燃燒的火焰,那種不惜一切也要贏的執(zhí)著。那是在職業(yè)足球中漸漸被磨滅的東西?!?/p>
太近了。凜應(yīng)該后退,但他的腳像生了根。冴的手抬起,輕輕拂去他發(fā)間的一片草葉,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他的耳廓。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東西崩塌了。
凜不知道自己是誰主動,下一秒,他們的嘴唇已經(jīng)相觸。那不是一個溫柔的吻,而是充滿了積壓多年的憤怒、挫敗、渴望和某種近乎恨意的情感。冴的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捏碎骨頭,而凜的牙齒不小心磕破了哥哥的下唇,嘗到了血腥味。
他們分開時都?xì)獯跤?,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不解。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冴低聲問,拇指擦過唇上的血跡。
凜沒有回答。他再次吻了上去,這一次更加深入,更加絕望。他們的身體緊貼在一起,仿佛要將對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多年的競爭與思念,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當(dāng)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他們并肩坐在球場上,肩膀相抵,無人說話。
“我不會手下留情的,”冴最終開口,聲音恢復(fù)了往常的冷靜,“下次在賽場上見面,我會徹底擊垮你?!?/p>
凜輕笑一聲:“正合我意。我會變得更強,強到足以讓你只注視著我一個人?!?/p>
夜空中有流星劃過,就像多年前那些共同追逐足球的夜晚。凜悄悄勾住了冴的小指,就像小時候那樣。冴沒有掙脫。
在那片承載了他們所有夢想的草地上,兩個宿敵與摯友的影子,在月光下終于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