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信

下課鈴剛響，周漾還沒從“趕蟲子”的窘迫里緩過勁，就聽見教室門口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他抬眼望去，只見一個男生倚在門框上，棕色頭發(fā)在陽光下泛著淺金，眉眼舒展，笑起來時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模樣扎眼得很。

班里不少女生偷偷往門口瞟，甚至有膽大的已經(jīng)在小聲議論。那男生顯然習慣了這種注視，卻沒往教室里多看，只目光精準地鎖定了靠窗的位置——林承舟正趴在桌上睡覺，胳膊疊著當枕頭，側(cè)臉埋在陰影里，連鈴聲都沒驚動他。

男生敲了敲門框，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戳破了教室的喧鬧：“林承舟，出來一下?！?/p>

周漾看見林承舟的肩膀動了動，顯然沒睡熟。他原本想裝作沒聽見，頭往胳膊里埋得更深了些，可門口那道視線太執(zhí)著，他最終還是慢吞吞地直起身。剛睡醒的眼尾有點紅，頭發(fā)也亂了一撮，沒了平時的整潔，卻多了點少年氣的慵懶。

他沒說話，徑直走出教室。那男生立刻笑著湊上去，自來熟地想勾他的肩：“欸，你們班人挺熱情啊，剛才好幾個人偷偷看我呢，哈哈哈?！?/p>

林承舟側(cè)身躲開他的手，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骸班?。”他顯然沒什么聊天的興致，眼神里帶著點沒睡醒的煩躁。

男生也不介意，撓了撓棕色的頭發(fā)，笑容依舊治愈：“你怎么樣？受傷了嗎？我聽江翊鳴說了，上次那事……你下次別背著我們?nèi)ゴ蚣芰?，要不是江翊鳴撞見，你打算瞞到什么時候？”

說著，他抬抬林承舟的胳膊，看了他一圈，并沒有什么傷口，林承舟被這個舉動逗笑了“蘇星燦，你轉(zhuǎn)的我都暈了”。被叫作蘇星燦的男生松了口氣

他耷拉下肩膀：“沒事就好……對了，你怎么突然轉(zhuǎn)到這個班了？什么時候考回實驗班啊？你不在，江翊鳴天天逮著我說教，說我上課走神、作業(yè)寫得潦草，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p>

林承舟的眼神暗了暗，往走廊盡頭人少的地方走了兩步。那里陽光照不到，陰影落在他臉上，看不清表情：“再說吧?！鳖D了頓，他又補充道，“那些人要是再找你麻煩，記得和我說……或者和江翊鳴說也行?！?/p>

“知道了知道了，”蘇星燦擺擺手，又像是想起什么，急忙道，“對了，我們班最近課程太緊了，下次可能沒法來找你玩了，早知道我當初也故意考差一點，跟你一起來這個班得了?！?/p>

林承舟沒接話，只是扯出一個極淺的笑，朝他擺擺手：“上課了，你先走吧?！?/p>

男生還想說什么，見他實在沒精神，只好點點頭：“那我走了啊，有事記得給我發(fā)消息。”說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林承舟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臉上的笑意瞬間淡得沒了蹤影。他揉了揉眉心，轉(zhuǎn)身往教室走，剛踏進門檻，就聽見有人喊他：“林承舟，王老師叫你去趟辦公室?！?/p>

是班長的聲音。林承舟“嗯”了一聲，剛要往里走，腳邊突然傳來“啪嗒”一聲——是他放在桌角的筆滾到了地上。他彎腰去撿，可動作慢了半拍，一個同學從走廊跑進來，沒注意腳下，“咔嚓”一聲，筆尖瞬間被踩得粉碎。

那同學嚇得臉都白了，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承舟直起身，看著地上那截斷成兩截的筆，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伤樕蠀s沒什么波瀾，甚至還朝那同學扯出一個和藹的笑，聲音溫和：“沒事，一支筆而已，下次小心點?！?/p>

坐在旁邊的周漾看得清清楚楚——林承舟剛才彎腰時，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戾氣，那是和課堂上“黑臉”時如出一轍的冷。可轉(zhuǎn)瞬間，他就換上了那副無懈可擊的溫和模樣，連聲音都軟得像棉花。

周漾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只好低下頭假裝撿東西，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往上揚。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位“好好先生”同桌，最擅長的就是戴著面具做人。

林承舟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徑直往辦公室走。周漾的座位離門口近，能清晰看見他的背影——挺直的脊背，步伐平穩(wěn)，像根被精心打磨過的竹子，看著堅韌，卻總讓人覺得少了點煙火氣。

他沒好奇林承舟去辦公室做什么，反正大概率是老師又來“關懷”這位轉(zhuǎn)班的尖子生?？蓻]過十分鐘，林承舟就回來了，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憂。

周漾正趴在桌上轉(zhuǎn)筆，余光瞥見他走過來，剛想裝作沒看見，就聽見班長在講臺上喊：“體育課要集合了，趕緊去操場！”

班里瞬間沸騰起來，同學三五成群地往外跑，周漾也被陳爍拽著站起來。路過林承舟座位時，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林承舟的座位空蕩蕩的，他那樣的成績……會被訓吧

“走啊，周漾，打球去！”有同學喊他。

他抬起頭，從口袋里掏出什么隨意放在林承舟桌子上：“來了?！?/p>

操場離教學樓不遠，周漾沒什么運動細胞，跑了兩圈就躲到樹蔭下歇著。他望著教學樓的方向，莫名想起剛才辦公室門口的場景——申老師是班主任，最看重成績，林承舟轉(zhuǎn)來這個差班，成績又一落千丈，老師肯定要找他談話。

他正胡思亂想著，上課鈴突然響了，體育老師吹著哨子讓大家集合。周漾磨磨蹭蹭地往隊伍里鉆，卻沒看見林承舟的身影。

“林承舟沒來？”體育老師皺著眉問班長。

“他說有點事，等會兒過來。”

老師“哦”了一聲，也沒多追究，畢竟林承舟是“特殊情況”轉(zhuǎn)來的，老師們都對他多了幾分包容。

周漾卻有點心不在焉，跑八百米時故意放慢了速度，落在隊伍最后面。等他氣喘吁吁地沖過終點線，第一反應就是往教室的方向看——教學樓的窗戶緊閉著，不知道林承舟還在不在里面。

好不容易熬到體育課結(jié)束，周漾第一個沖回教室。推開門時，果然看見林承舟坐在座位上，教室里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他沒趴在桌上，也沒做題，就那么坐著，眼神放空，像是在看窗外的梧桐樹，又像是在看空氣里的塵埃。

周漾看到那顆糖已經(jīng)不見了，他看出林承舟不是愛收別人東西的性子，自己也不知道犯什么病想安慰他?？赡墁F(xiàn)在那顆糖已經(jīng)在垃圾桶了吧。

周漾放輕腳步走過去，林承舟似乎察覺到他回來了，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沒什么情緒。周漾叫他一聲“林承舟……你”

他上前的腳步頓住，不知道是不是反光的原因，他看到林承舟眼眶里有亮晶晶的東西，但，脾氣那么硬的人，會哭嗎。

林承舟的嘴巴動了一下，周漾歪著頭靠近，是他那顆檸檬糖。他沒嚼，就那么含著。

“周漾！你干什么”耳邊傳來低聲呵斥，林承舟惱羞成怒的看著他，但通紅的眼眶實在沒什么威懾力。

周漾的心猛地一跳。他看見林承舟別過臉，抬手揉了揉眼睛，動作很快，像是在掩飾什么。可那滴沒忍住的眼淚，還是順著臉頰滑了下來，滴在桌角的糖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原來檸檬糖這么酸，酸得能讓人掉眼淚。周漾想。他突然想起剛才辦公室里，申老師拿出成績單時的表情——林承舟說“生病了”時，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可眼底的落寞，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承舟很快就擦干了眼淚，把糖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像是剛才那滴眼淚從未存在過。他拿出課本，翻到上課的頁碼，手指卻在書頁上頓了很久，沒動。

周漾看著他的側(cè)臉，突然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是早上媽媽塞給他的，橘子味的，沒那么酸。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把糖推到林承舟的桌角，聲音很小：“這個不酸?！?/p>

林承舟的身體僵了一下，轉(zhuǎn)過頭看他。陽光剛好落在他的眼底，那片紅還沒完全褪去，像被揉碎的晚霞。他盯著那顆橘子糖看了兩秒，沒說話，也沒動。

周漾有點尷尬，剛想把糖拿回來，就看見林承舟伸手拿起了糖。他的指尖有點涼，碰到糖紙時，周漾甚至能感覺到那細微的顫抖。

“謝謝?！绷殖兄鄣穆曇艉茌p，像是怕驚擾了什么。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周漾說話。

周漾愣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沒事，我媽說橘子糖能讓人開心?！?/p>

林承舟沒再說話，只是把橘子糖放在桌角，和那顆檸檬糖的位置，隔得很近。窗外的風吹進來，掀起書頁的一角，也吹起了林承舟額前的碎發(fā)，露出他光潔的額頭——這時周漾才看清楚，林承舟臉上有顆很小的痣，本來不明顯，但是在整張白皙的臉上格外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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