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一個深夜,凜結束加練,獨自一人驅車返回公寓。車載電臺里放著嘈雜的搖滾樂,他卻依然覺得思緒紛亂。紅燈前停下,他無意間瞥向窗外,路邊一家格調低調清雅的酒吧招牌映入眼簾。
而更讓他瞳孔驟縮的,是透過酒吧巨大的落地窗,看到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糸師冴。
他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飲料,微微側著頭,望著窗外的夜景。暖黃色的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少了球場上那份逼人的銳利,多了幾分疲憊和……孤獨?
凜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幾乎想立刻踩下油門逃離,但身體卻像被釘住了一樣。
就在這時,冴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目光轉了過來,隔著車窗玻璃,與他對上了。
那一瞬間,凜清楚地看到冴眼中閃過一絲清晰的驚訝,但隨即又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甚至對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進去。
鬼使神差地,凜找了個地方停好車,推開了那家酒吧的門。
鈴鐺輕響,室內流淌著舒緩的爵士樂,空氣中彌漫著威士忌和咖啡的醇香。凜走到冴的桌前,僵硬地坐下。
“喝什么?”冴開口,聲音比在球場上時稍微低沉一些。
“……水就行。”凜干巴巴地說。
冴沒說什么,向酒保示意了一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比酒吧的音樂聲更令人窒息。凜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他討厭這種不受控制的緊張感。
“為什么在這里?”他最終還是忍不住,用生硬的語氣打破了沉默。
冴端起杯子,輕輕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液體,沒有看他:“安靜?!?/p>
又是一陣沉默。
“你的球隊,”這次是冴先開口,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凜臉上,帶著審視,“戰(zhàn)術太依賴個人突破了。尤其是你?!?/p>
凜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豎起了毛:“你懂什么?!我們……”
“我看過你們最近五場比賽的錄像。”冴打斷他,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你的場均跑動距離,沖刺次數,對抗成功率,還有……”他頓了頓,目光似乎若有似無地掃過凜的左膝,“不必要的損耗。照這樣下去,賽季末段你會很吃力,甚至受傷?!?/p>
凜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冴說的每一個字都精準地切中了他和球隊目前面臨的困境。這種被完全看透的感覺讓他既憤怒又無力。
“那又怎么樣?”他梗著脖子,“這是我的選擇?!?/p>
“愚蠢的選擇?!眱旰敛涣羟榈卦u價道,“足球是十一個人的運動,不是你的個人秀。你想證明什么?證明你比我更強?用這種自毀的方式?”
“我沒有!”凜低吼,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有?!眱甑哪抗怃J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偽裝,直抵內心最深處那個惶恐不安、害怕被拋棄的少年,“你一直都有。從我要離開日本的那天起,你就只想證明這一點?!?/p>
被如此直白地揭穿,凜感到一陣劇烈的羞恥和狼狽。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夠了!你沒資格對我說這些!你當年不也是……”
“我可以幫你?!?/p>
冴平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爆發(fā)。
凜愣住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冴看著他,眼神深邃,里面翻涌著凜讀不懂的復雜情緒:“你的球隊缺一個真正的大腦,一個能把你和整個團隊串聯起來的人。而你的踢法,需要有人引導,而不是放任你胡亂燃燒?!?/p>
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意味,又夾雜著一絲不容錯辨的認真:
“下個轉會窗口,我會向俱樂部提出申請。不是以對手的身份,而是以隊友的身份?!?/p>
“凜,我來做你的中場。你,敢接我的傳球嗎?”
酒吧昏黃的燈光下,冴的臉近在咫尺。凜能清晰地看到他長長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那雙和自己如此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眼眸。那里面沒有戲謔,沒有嘲諷,只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認真,和一種……沉淀了數年、沉重到讓凜幾乎無法呼吸的東西。
血液仿佛在這一刻沖上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心臟瘋狂地擂動著胸腔,耳邊嗡嗡作響。
接他的傳球?和他成為隊友?回到……從前那樣?
無數的畫面在腦海中閃現——小時候并肩奔跑的草地,無數次精準到毫米的傳接球配合,那些只有他們彼此才懂的默契瞬間,以及……雨夜里那場決裂的爭吵和冰冷的絕望。
憤怒、懷疑、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這巨大提議所撬動的、深埋于心底的、他不敢承認的渴望……種種情緒如同洶涌的潮水,將凜徹底淹沒。
他看著冴,張了張嘴,卻發(fā)現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這突如其來的、如同夜之交易般的提議,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他混亂的世界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而冴,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來自他唯一的、別扭的、傷痕累累的弟弟的回應。
這場雙向的奔赴,在彌漫著威士忌酸澀氣息的夜色里,似乎撕開了一道全新的、通往未知也可能通往毀滅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