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窗縫鉆進來,像一條不肯安睡的蛇,在幽暗里吐著冰涼的信子。我立在玄關(guān),指尖還殘留著外頭夜雨的潮味,忽然就聞到另一種溫度——沉而烈,像被煙草與雪松熬成的濃湯,兜頭潑在我腳邊。
我緩緩發(fā)覺,昨晚上與聽瀾在一起時所聽到的鑰匙滾動聲,只是我因太困而做了一個淺淺的夢,不過還好...他并不知道,只是我現(xiàn)在所疑問的是: “那……那是什么味道?”
我聲音極輕,像怕被空氣聽見。燈沒開,只剩落地燈在墻角垂著一枚橘黃的繭,把他半個肩背描得鋒利。
顧言背對我,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襯衫領(lǐng)口解了兩粒,鎖骨在陰影里起伏。他并沒有回頭,嗓音卻貼著耳膜震過來:
“男人的味道?!?/p>
五個字,像冰錐落進溫水,頃刻把我對夜色的辯解全部敲裂。我張了張口,喉嚨里滾出干澀的追問:“什么樣的?”
他這才偏過臉,輪廓被燈鋒削得極薄,唇角卻勾出一點冷意,“你不用管什么味道,反正不是你的味道?!?/p>
窗外,雨忽然就下密了,敲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細小的質(zhì)問。我攥緊包帶,指節(jié)發(fā)白,卻聽見自己心臟擂鼓似的砰砰——那鼓點里,藏著另一個名字:裴聽瀾。
我努力讓聲調(diào)平穩(wěn):“沒有,真的沒有,你再這樣我真的生氣了?!?/p>
顧言低低嗯了一聲,像把刀收回鞘,“沒有最好?!?/p>
夜被拉得極長。我躺下時,聽見他也在另一側(cè)沉進被褥,背脊與背脊之間隔著一條冰冷的河。黑暗里,手機屏忽然亮起,幽藍的光像海面上遠遠漂來的信號燈——聽瀾哥哥發(fā)來一段錄音。我捂著聽筒,聲音還是漏了出來:
“柔柔,我好想你,我們明天見吧?!?/p>
那嗓音溫軟,帶著夜潮的腥甜。我慌得去按刪除鍵,咔噠一聲,像親手把證據(jù)推下深淵??煽諝馓o,這一聲脆響無異于在耳邊引爆。我屏住呼吸,脖頸后的汗毛一根根豎立——顧言翻身了。他并沒出聲,卻伸出一條手臂,橫過我的腰,掌心烙鐵似的燙。我假裝睡著,睫毛顫得像被雨打濕的蝶。他在黑暗里盯著我,目光有重量,壓得我胸腔發(fā)悶。我聽見他極輕地冷笑,隨后收回手,像把裁決書收回袖口。
雨停了,可屋頂?shù)姆e雨仍在滴,滴答、滴答,像替我數(shù)著心跳。我在心里一遍遍禱告:別發(fā)現(xiàn),別發(fā)現(xiàn)。而顧言的呼吸沉而緩,仿佛獵人在黎明前最后一次校準槍口。
翌晨,天色青白,像被水泡過的宣紙。他立在鏡前扣袖扣,銀質(zhì)的光芒在指尖跳躍,聲音卻淡:“昨晚睡得好嗎?”
我捧著溫牛奶,霧氣爬上睫毛,“嗯……挺好的……”
他抬眼,透過鏡面凝視我,“是嗎?我看你臉色不太好?!?/p>
我低頭,看見杯沿自己顫抖的倒影,“可能是沒睡好吧……”
“那今天好好休息?!?/p>
“不用了……我還得去上班……”
“我給你批個假?!?/p>
“真的不用……我……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他轉(zhuǎn)身,慢條斯理地系腕表,金屬冷光一閃,“我說給你批假就給你批假?!?/p>
我咽回所有辯解,像咽下一把碎冰。
客廳靜得能聽見塵埃漂浮。我捏著杯耳,忽然又想起夜里的氣味,忍不住追問:“你昨晚說的……男人的味道……能具體說說是什么樣的嗎?”
顧言倚在落地窗前,逆光把他剪成一道鋒利的剪影,“就是男人的味道?!?/p>
“是甜還是苦還是什么?”
“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只是好奇……”
他目光像探照燈,一寸寸刮過我的面頰,“你昨天出去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猛地一顫,牛奶險些潑出,“沒有……我就是好奇問問……”
“你最好沒有?!?/p>
空氣被拉成極細的弦,我聽見自己聲音發(fā)飄:“什么樣的……你和我說說,求你了?!?/p>
他終于邁步過來,皮鞋踏在地板上像敲釘,停在我跟前,俯身,鼻尖幾乎貼上我的額發(fā),“很濃,很烈?!?/p>
“是煙草味嗎……”
“差不多吧?!?/p>
我還想再問,手機卻倏地振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像火星濺進干草。顧言垂眸,瞥見那兩個字,瞳孔瞬間沉成兩口枯井。
“接,”他聲音極輕,卻帶著金屬的冷硬,“開免提?!?/p>
我只好滑動接聽,聽瀾哥哥的嗓音立刻鋪滿整個客廳,像溫熱的蜜流淌在碎冰上:“柔柔,你在忙嗎?”
我喉嚨發(fā)干,“不忙……不忙……”
“那我們現(xiàn)在見一面吧……”
顧言倚在窗邊,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像一條蓄勢待發(fā)的黑豹。我攥緊手機,指節(jié)泛白,“我不太有時間……”
聽瀾輕笑,尾音勾著撒嬌的弧度:“那晚一點可以嗎?”
“嗯……你有什么事嗎?”
“我想見你……”
我抬眼,撞進顧言的視線——那里面沒有風暴,只有深井般的冷。我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蛛絲:“只是見嗎?”
“嗯……還有……一點事……”
“……什么事?”
“晚上再告訴你……好嗎?”
我還想掙扎,顧言卻忽然伸手,指腹擦過我的腕內(nèi)側(cè),像漫不經(jīng)心,又像警告。我聽見自己說:“……嗯……行吧……”
電話掛斷,客廳重新沉入靜默。他指腹仍停在我脈搏上,感受那狂亂的跳動。陽光斜照,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指尖慢慢收緊,像在給獵物套上最后一環(huán)鎖鏈。
窗外,云層再度合攏,天色暗得如同傍晚提前降臨。我聽見自己心臟咚咚撞向肋骨——那聲音,在漫長的靜默里,顯得過于清脆,像某根弦,隨時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