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塊冷鐵，壓在城市上空。我指尖剛松開手機，屏幕最后的微光便被黑暗吞沒，仿佛連最后一絲喘息也被沒收。窗外霓虹遙遠(yuǎn)，像被雨水泡開的顏料，暈成一片模糊的猩紅。我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胸腔的壁上，像有人在里面敲門——卻沒有人應(yīng)。

顧言就站在那扇半掩的門前。走廊燈滅了，只剩應(yīng)急燈在墻角茍延殘喘，把他的影子拉得極長，一直拖到我的腳踝，像一條冰冷的鎖鏈。他沒有說話，目光卻先一步覆在我臉上，薄而鋒利，像冬夜劃破皮膚的玻璃碴。我假裝感覺不到那溫度，假裝自己只是被風(fēng)吹得眨了眨眼。可下一秒，他的掌心貼上來，帶著夜色的潮意，一寸寸掠過我的耳廓、頸側(cè)，最后停在鎖骨凹陷的地方——那里藏著我最隱秘的脈搏。

我聽見自己血液倒灌的聲音。他的指尖沒有繼續(xù)向下，只是停著，像一把懸而未落的刀。我顫了一下，像風(fēng)中的蘆葦，幾乎能聽見自己骨節(jié)的輕響。他卻忽然收攏手臂，把我整個拎進懷里。世界驟然翻轉(zhuǎn)，天花板上的裂痕撲面而來，像一道閃電劈進瞳孔。他的胸膛硬而冷，我撞上去，眼淚幾乎是被震出來的，猝不及防地掛在睫毛，搖搖欲墜。

“哭什么哭！”

聲音低而短，像冰棱折斷。我分不清那震動來自他的胸腔還是我的耳膜，只覺得淚水被這一聲劈得更碎，連呼吸都割得生疼。我搖頭，眼淚便甩到他的手背，他愣了一瞬，指節(jié)微曲，似乎想去接，卻終究攥成拳。

“哭什么哭！不喜歡我抱著你嗎？”

不是的……我張了口，聲音被哽咽撕得七零八落。他捏住我的下頜，強迫我抬頭。應(yīng)急燈的光像一潭死水，映在他瞳孔里，深得看不見底。我在那片深黑里看見自己——扭曲、渺小、濕漉漉的，像被釘在標(biāo)本臺上的蝶。

“不許哭，哭了就不好看了?！?/p>

我點頭，眼淚卻更兇地往下砸。他嘖了一聲，像厭倦，又像挫敗，拇指粗暴地抹過我的眼角，帶走一片濕意，卻留下更灼熱的疼。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問——

“你今晚要去見他嗎？”

聲音輕得像刀背在皮膚上游走。我喉嚨發(fā)緊，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發(fā)出聲音，只看見他眼底那抹幽暗瞬間翻涌成潮。他捏著我下巴的指節(jié)收緊，我被迫揚起臉，像獻祭的羊。

“看著他，把眼睛抬起來?！?/p>

我抬眼，淚水分割了視線，把他切成無數(shù)冷硬的碎片。他盯著我，一字一頓：“不許去見他。”

空氣被抽走，我眼前發(fā)黑。下一瞬，他把我拽到身前，我跌坐到他腿上，膝蓋撞在沙發(fā)木框，疼得發(fā)麻。腰間扣上來的手臂像鐵環(huán)，把我牢牢鎖進他的疆域。我不敢動，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卻聽見“咔噠”一聲——金屬扣相互碰撞的脆響。皮帶從他指縫滑出，冷光一閃，像蛇昂起的頭。

第一下落下時，我聽見風(fēng)被劈開的聲音，接著才是皮開肉綻的疼。尖叫被堵在喉嚨，化為短促的“啊”，像被掐斷的弦。第二下、第三下……節(jié)奏穩(wěn)定，冷酷得像鐘表走動。疼痛變成潮水，一層層漫上脊柱，我蜷成蝦米，淚水把世界泡得扭曲。他卻始終沉默，只有腕骨轉(zhuǎn)動的弧度在空氣里劃出看不見的漣漪，一圈圈收緊，勒得我無處可逃。

“錯哪了？”

皮帶終于脫手，落在地毯上，悶聲不響。我撲過去抱住他，像抱住最后一根浮木。他沒有推開，掌心懸在我發(fā)頂，遲遲未落。我哽咽，把臉埋進他肩窩，血與淚混成一片咸腥。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刺破死寂——聽瀾哥哥。

我看見屏幕亮起的那一秒，顧言的眸色沉得能滴出墨。他接起，按下免提，聽瀾哥哥輕快的聲音像一把碎玻璃撒進傷口：“柔柔，哥哥想你了，柔柔要穿那件白色的包臀裙來喲——”

顧言的嘴角勾起一個極冷的弧度，像新月割破夜色。他對著手機，聲音輕而清晰：“她不會去的。她以后也不會見你了?！?/p>

通話掛斷，世界重歸死寂。下一秒，絲巾纏上我的手腕，綢面冰涼，像蛇的信子。他把我的手指并攏，與他的掌心相對，一圈一圈繞緊，最后打結(jié)——死結(jié)。我低頭看那朵綢結(jié)的玫瑰，艷得近乎猙獰。他拉我起身，腳步?jīng)]有絲毫遲疑，像拖走一件已然簽收的行李。

可我終究還是逃了。剪刀的冷光在暗處一閃，絲巾斷裂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我赤腳奔下樓梯，夜風(fēng)卷起裙擺，像一面破碎的旗。身后沒有追兵，卻有一道目光烙在背脊，灼得生疼。

今天是我生日。霓虹在車頂流淌，像一場倒灌的流星雨。我沖進派對的燈海，五彩氣泡在空氣里浮動，音樂震得胸腔共鳴。聽瀾哥哥站在人群盡頭，白衣勝雪，沖我張開手臂——那一刻，我?guī)缀跸嘈啪融H真的存在。

“柔柔你來了！”

他聲音里的暖意剛裹住我，顧言的影子便從暗處浮出，像墨滴入清水，迅速擴散。聽瀾哥哥的手還未碰到我的發(fā)梢，我便被另一股力量拽回——熟悉的冷香，熟悉的桎梏。顧言的臂膀像鐵錨，把我重新鎖進他的海域。

“顧言！放開柔柔！”

聽瀾哥哥的聲音第一次有了裂痕。顧言卻只是抬眼，眸色深得像無星之夜，聲音低而緩，卻足以讓周遭的喧嘩瞬間退潮：“她今晚屬于我?！?/p>

“你為什么總是要欺負(fù)柔柔，柔柔明明這么乖這么聽話！”

乖？聽話？我聽見這兩個詞在耳膜上刮出兩道血痕。顧言低笑一聲，那笑意未達(dá)眼底，反而讓周圍的燈光都瑟縮了一下。他把我的頭按向胸口，聲音貼著我的耳廓震響：“柔柔，告訴他，你要跟誰走?！?/p>

我抬眼，隔著淚霧看見聽瀾哥哥伸來的手，指尖微顫，像被風(fēng)吹動的燭火。我張嘴，喉嚨卻像被夜風(fēng)灌滿，發(fā)不出聲音。顧言的懷抱驟然收緊，我?guī)缀趼犚娮约豪吖前l(fā)出細(xì)微的抗議。就在這窒息的靜默里，遠(yuǎn)處忽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尖銳、急促，像有人在黑夜里撕開一道口子——

那聲音越來越近，燈光尚未照到，風(fēng)已先一步掠過我的裙擺。我下意識回頭，卻只看見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像一張口，正等著將我們所有人一并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