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兒的動作很快,不過片刻功夫,便像只獻(xiàn)寶的小松鼠,端著一碟精致的白玉小盤跑了回來。
“小姐,您嘗嘗!剛從廚房拿來的,還熱乎著呢!”
盤子里,幾塊晶瑩剔透的桂花糖糕碼得整整齊齊,上面還撒著一層細(xì)細(xì)的干桂花,香氣甜糯,撲鼻而來。
方淳意的心尖微微一顫。
這味道……已經(jīng)十年沒有聞到過了。
前世嫁入周家后,周寧海的母親最厭她這副嬌小姐的做派,嫌她喜食甜點是小家子氣,廚房里便再也不許做這些東西。
她伸出微顫的手,拈起一塊。
糕點溫?zé)彳浥吹挠|感從指尖傳來,如此真實。
她小口地咬下,熟悉的甜香瞬間在味蕾上化開。
是記憶里,家的味道。
酸澀與溫暖一同涌上心頭,方淳意的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小姐,好吃嗎?”鶯兒滿眼期待地看著她,像個等著主人夸獎的小狗。
“嗯,好吃?!狈酱疽鈮合虑榫w,對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見她笑了,鶯兒也跟著眉開眼笑,手腳更加麻利起來。
“小姐吃了點心,該洗漱了。奴婢給您端了水來?!?/p>
說著,她轉(zhuǎn)身從門邊的架子上,端過來一盆溫?zé)岬那逅?/p>
那是一個黃銅雕花的臉盆,擦得锃亮,盆里盛著大半盆清水,水面上還飄著幾片清香的玫瑰花瓣。
“小姐,水溫正好。”
鶯兒將銅盆穩(wěn)穩(wěn)地放在妝臺前的洗漱架上。
方淳意應(yīng)了一聲,很自然地從床沿起身,緩步走了過去。
十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讓她動作優(yōu)雅而沉穩(wěn),絲毫看不出是一個剛滿十三的少女。
她站定在銅盆前,微微俯下身。
就是這個瞬間——
盆中清澈的水面,像一面光潔的鏡子,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臉。
一張稚嫩、嬌美,還帶著幾分病容的臉龐。
然而,在方淳意的眼中,這張臉卻在瞬間扭曲!
水中的倒影,仿佛不再是她自己,而是那個在冰冷荷塘中絕望掙扎、臉色青紫的浮尸!
清澈的水面,剎那間變成了渾濁腥臭的塘水!
那幾片鮮紅的玫瑰花瓣,也仿佛變成了糾纏她手腳的、滑膩膩的綠色水草!
窒息感!
極致的冰冷和窒息感,毫無預(yù)兆地再次攫住了她!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從盆底伸出,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周寧海那張猙獰得意的笑臉,又一次浮現(xiàn)在“水面”之上!
“不……不要!”
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了閨房的寧靜。
方淳意像是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鬼魅,猛地向后退去,雙手瘋狂地?fù)]舞著,像是要推開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哐當(dāng)——!”
她的手臂狠狠撞在了洗漱架上,那盆黃銅臉盆應(yīng)聲而倒,滿滿一盆水嘩啦啦地潑灑在地,濺濕了她的裙擺和繡鞋。
“小姐!您怎么了?!”
鶯兒嚇得魂飛魄散,一張小臉?biāo)查g沒了血色,連忙沖上來扶她。
“小姐!您別嚇奴婢?。 ?/p>
可方淳意什么都聽不見了。
她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地上那攤水漬,仿佛那不是水,而是從地獄里涌出的血海。
“水……有水……”她語無倫次地喃喃著,臉色慘白如紙。
尖叫聲太過凄厲,很快便驚動了外面的人。
“意兒!”
“發(fā)生什么事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房門被猛地推開,鎮(zhèn)遠(yuǎn)侯方廷淵和侯夫人林氏一臉驚惶地沖了進來。
“爹!娘!”
看到父母那熟悉又焦急的面容,方淳意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終于“啪”地一聲斷了。
她像是找到了港灣的受驚小獸,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進了侯夫人的懷里。
“娘……我怕……我好怕……”
“不怕不怕,意兒不怕,娘在這里?!?/p>
侯夫人緊緊地抱著不住發(fā)抖的女兒,心疼得無以復(fù)加,手掌輕柔地拍著她的背。
方廷淵一個箭步上前,看到滿地狼藉和女兒慘白的臉色,眉頭緊鎖,厲聲問向一旁同樣嚇傻了的鶯兒。
“怎么回事?!”
鶯兒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回話。
“侯……侯爺,夫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
“奴婢剛才端水伺候小姐洗漱,小姐她……她看了一眼盆里的水,就突然尖叫起來,然后就……就打翻了水盆……”
看了一眼水?
方廷淵和林氏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和擔(dān)憂。
林氏撫著女兒的背,柔聲問道:“意兒,告訴娘,是不是又做噩夢了?是不是夢里的事還沒忘?”
噩夢……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方淳意被恐懼籠罩的混沌思緒。
對,是噩夢!
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因為落水受了驚嚇,連日做噩夢才是正常的反應(yīng)!
而她剛才那番失態(tài),這深入骨髓的恐懼,恰恰是最好的證明!
她猛地抓住這個理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把臉埋在母親溫暖馨香的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