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鶴棣那輛改裝得比夜店還晃眼的保姆車,在燕京市中心的車流里像一頭橫沖直撞的鋼鐵巨獸。
然而,七拐八繞之后,這頭巨獸卻一頭扎進了一條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線的老胡同。
車窗外的喧囂、鳴笛、紙醉金迷,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墻給瞬間隔絕了。
王鶴棣皺著眉,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青磚灰瓦,和那些在秋風里簌簌發(fā)抖的老槐樹。
這里安靜得過分。
安靜得讓他心里那股火燒得更旺了。
“郭麒麟,你他媽耍我呢?”
他側(cè)頭,看向副駕上坐姿都比平時端正了好幾分的郭麒麟。
“就這犄角旮旯?你說的神仙就住這種破地方?別是什么農(nóng)家樂,想騙我給你投資吧?”
郭麒麟聞言,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甚至還帶著點哀求。
“棣哥,我的好哥們兒,算我求你了,待會兒千萬收著點你的脾氣。這里不是咱們能撒野的地方?!?/p>
“呵。”
王鶴棣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蔑至極的冷笑。
這世上,還有他王鶴棣不能撒野的地方?
車子緩緩?fù)T谝簧葲]有任何標識的朱漆大門前。
門臉兒不大,看著有些年頭了,漆色都有些斑駁。門口蹲著兩尊已經(jīng)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石獅子。
王鶴棣推門下車,環(huán)顧四周。
“就這?”他一腳踢在石獅子的基座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我還以為是什么龍?zhí)痘⒀ǎ懔税胩炀褪且粋€藏在胡同里的老宅子?”
郭麒麟嚇得臉都綠了,一步竄過來拉住他。
“哥!祖宗!別亂動!”
只見郭麒麟深吸一口氣,像是要上刑場似的,快步走到門前,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lǐng),然后才伸出手,握住那黃銅門環(huán)。
“咚?!?/p>
“咚?!?/p>
“咚?!?/p>
不多不少,清脆的三聲。
然后,他就恭恭敬敬地退后一步,垂手站著,像個等待老師訓(xùn)話的小學(xué)生。
王鶴棣抱著臂,在一旁看得直想笑。
什么年代了,還玩這套虛頭巴腦的。
“吱呀——”
厚重的朱門向內(nèi)打開了一條縫。
一個穿著素色棉麻對襟衫的年輕女孩出現(xiàn)在門口。她長相清秀,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更是空洞,像是沒有焦距。
她只是漠然地掃了他們一眼,便側(cè)過身,讓開了路。
全程,一個字都沒有。
甚至在看到王鶴棣這張在電視上、廣告上、熱搜上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臉時,她的眼神都沒有絲毫的波動。
仿佛他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路人。
這一下,反而讓王鶴棣心里有點不爽了。
他跟著郭麒麟踏進門檻。
門內(nèi),是另一方天地。
寬敞的前廳,空曠得不像話。
沒有他想象中的任何金碧輝煌,甚至連個像樣的擺設(shè)都沒有。
幾把線條極其流暢,看著就價值不菲但又說不出年代的太師椅,一張長條案,墻壁是純粹的米白色,高高的窗戶將陽光切割成一塊塊,安靜地鋪在地板上。
空氣中的味道更清晰了。
不是任何熏香,而是一種極淡的、清冽的草藥香,鉆進鼻子里,莫名地讓他那股因為肌肉疼痛而引起的煩躁,都平復(fù)了那么一絲絲。
“就這?”
王鶴棣再次在心里嗤笑一聲。
郭麒麟吹得天花亂墜的神仙地界兒,就他媽這么個“家徒四壁”的樣子?
故弄玄虛。
他完全無視了郭麒麟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拼命朝他使眼色的樣子。
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中心,他就是規(guī)矩。
他大步流星,徑直走到了廳堂正中那把一看就是主位的太官帽椅前。
然后,在郭麒麟驚恐萬狀的目光中,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咯吱——”
名貴的木料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抗議。
王鶴棣像是沒聽見,懶洋洋地往后一靠,翹起二郎腿。
那雙全球限量發(fā)售,被炒到天價的球鞋,就在這古樸寧靜的廳堂里,一下一下地晃著。
囂張,且格格不入。
他像個占山為王的頑劣君主,更是直接掏出了手機。
今天游戲日常還沒清呢,等那個什么“女王殿下”出來,正好先開一局。
郭麒麟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了。
他快步湊過去,把聲音壓到蚊子哼哼那么大,幾乎是在哀求。
“棣哥!我的親哥!快起來!快起來??!”
“這兒真不行這樣!這是姜先生的位置!是女王的寶座!你坐了,一會兒她出來看見,咱們倆都得被掃地出門!掃地出門都是輕的!”
王鶴棣頭都沒抬,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找到了那個熟悉的MOBA游戲圖標。
“怕個雞毛。”
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一個小丫頭片子,醫(yī)術(shù)再神,還能翻了天不成?”
“再說了,本帥哥親自上門,那是給她面子。她見了,指不定高興成什么樣呢?!?/p>
“什么狗屁規(guī)矩,在本帥哥面前——”
他頓了頓,眼神輕佻地掃過郭麒麟那張快哭出來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
“都得改。”
“老子,就是她的新規(guī)矩?!?/p>
郭麒麟絕望了。
王鶴棣已經(jīng)懶得再理他。
他找到了那個游戲,食指抬起,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準備點下去。
屏幕的光亮,映著他那張桀驁不馴的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屏幕的那個瞬間——
內(nèi)堂通往前廳的月洞門前,那面素雅至極的竹簾。
被一只手,輕輕掀開了。
那是一只什么樣的手?
素白,纖長,指節(jié)勻稱,指甲是淡淡的肉粉色,沒有任何修飾。
干凈得,宛如一塊上等的美玉。
沒有腳步聲。
什么聲音都沒有。
但一股比空氣里那股藥香更清、卻也更冷冽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從那月洞門后彌漫開來。
那氣息并不霸道,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絕對權(quán)威感,悄無聲息地,便將整個前廳徹底籠罩。
它壓過了王鶴棣身上那股囂張的火焰,撫平了郭麒麟內(nèi)心的驚恐,甚至連空氣中浮動的塵埃,都仿佛在這一刻被馴服,變得沉靜。
正準備點下游戲圖標的王鶴棣,身體驟然一僵。
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第一次,凝固在了他那張帥得人神共憤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