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沈鶴與燕闕并肩走在回城的土路上,四周寂靜,只有風聲和腳步聲沙沙作響。方才救下老夫婦的短暫熱血已然冷卻,取而代之的是各懷心事的沉默。
沈鶴心中盤算,這燕闕身手不凡,言語間對官府頗有微詞,卻又有一股俠氣,若能為他所用,無疑是打破云夢僵局的一把利刃。但此人來歷不明,是真心仗義,還是別有用心?他不敢輕信。
“燕兄似乎對官府頗有成見?”沈鶴試探著開口,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燕闕輕笑一聲,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成見談不上,只是見得多了。這云夢縣的前幾任縣令,初來時哪個不是信誓旦旦要為民做主?最后不是同流合污,便是……”他頓了頓,“暴斃身亡?!?/p>
最后四個字說得極輕,卻像一把冰錐刺進沈鶴的心口。
“看來燕兄對此地很是了解?!?/p>
“江湖人走南闖北,聽得些傳聞罷了。”燕闕踢開腳邊一顆石子,“倒是公子你,似乎對這位新縣令頗有信心?”
沈鶴正要答話,忽然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數騎快馬沖破夜色,馬上之人皆著官服,為首者正是日間隨行的那個官兵。
“大人!可找到您了!”那官兵勒馬停住,臉上帶著急切之色,“縣衙出事了!王縣丞請您速回!”
沈鶴與燕闕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何事如此驚慌?”
“是...是前任縣令的案子...”官兵壓低聲音,“有人在縣衙門口扔下了一具尸體,說是...說是找到了前任縣令被害的證據!”
沈鶴心頭一震。他方才還在思索如何徐徐圖之,沒想到對方竟先發(fā)制人,而且是以如此直白的方式。
“燕兄...”沈鶴轉向燕闕。
“既然碰上了,便去瞧瞧熱鬧?!毖嚓I唇角微揚,“說不定能幫公子...和新縣令分憂解難。”
當沈鶴帶著燕闕趕回縣衙時,門前已圍了不少人。王縣丞帶著一眾衙役站在臺階上,面色陰沉。地上蓋著一塊白布,隱約可見人形輪廓。
“沈大人!”王縣丞見到沈鶴,急忙迎上前來,目光在燕闕身上停留一瞬,“這位是?”
“本官的一位朋友?!鄙蝥Q淡淡道,目光落在那白布上,“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半個時辰前,不知何人將這尸體扔在衙門口,還附了一封信?!蓖蹩h丞遞上一封血書,“信上說,此人是殺害前任縣令的兇手,因分贓不均被同伙滅口?!?/p>
沈鶴接過血書,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內容與王縣丞所說一致。他蹲下身,輕輕掀開白布一角。死者是個精壯漢子,胸口一處致命傷,面色青紫,顯然已死去多時。
“可有人認得此人?”
衙役們面面相覷,無人應答。
“大人,”王縣丞湊近低聲道,“下官以為,此事不宜聲張。既然兇手已經伏法,不如就此結案,也好讓前任縣令安息?!?/p>
沈鶴目光微冷。這么急著結案,反倒顯得欲蓋彌彰。
“王縣丞此言差矣?!鄙蝥Q站起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既然有了線索,更該徹查到底,將涉案之人一網打盡,方能告慰亡者在天之靈?!?/p>
他環(huán)視四周,注意到人群中幾個眼神閃爍的衙役。燕闕站在他身側,看似隨意,實則已將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將尸體抬去義莊,請仵作仔細查驗。”沈鶴下令,“王縣丞,明日一早,召集所有衙役,本官要親自審問?!?/p>
王縣丞臉色變了變,終究還是躬身應下。
待人群散去,沈鶴才帶著燕闕走進縣衙后院。這里是他暫時的居所,雖簡陋,倒也清凈。
“大人方才好氣勢?!毖嚓I隨手關上房門,“不過,打草驚蛇,就不怕蛇反咬一口?”
沈鶴卸下外袍,露出一絲疲憊:“蛇早已出洞,不過是尋個由頭罷了。那尸體出現(xiàn)得太過巧合,分明是有人要試探我的態(tài)度?!?/p>
“那你待如何?”
“將計就計。”沈鶴在案前坐下,取出一卷空白文書,“他們想看我如何應對,我便做給他們看。只是...”
他抬眼看向燕闕:“此事兇險,燕兄若是現(xiàn)在離開,還來得及?!?/p>
燕闕朗聲一笑,自顧自倒了杯茶:“我燕闕行走江湖,最不怕的就是兇險。倒是你,沈大人——”
他放下茶杯,目光銳利如刀:“或者說,我該稱呼你,新上任的云夢縣令?”
空氣驟然凝固。沈鶴握著筆的手頓了頓,隨即繼續(xù)研墨,面色平靜:“你何時看出來的?”
“初見時便有所懷疑。氣質談吐不似尋常文人,對官場之事又如此了解?!毖嚓I挑眉,“最重要的是,那些官兵看你的眼神,敬畏多于隨意。”
沈鶴輕笑:“既然如此,燕兄還敢隨我回來?”
“正因為如此,我才更要留下?!毖嚓I正色道,“這云夢縣需要個好官,百姓等不起了?!?/p>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燕闕眼神一凜,瞬間吹滅燭火,身形如鬼魅般掠至窗邊。沈鶴默契地屏住呼吸,悄然移至墻邊陰影處。
短暫的寂靜后,一聲悶響,一道黑影從窗外跌落。燕闕推開窗,只見一個黑衣人倒在地上,脖頸處插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死了?!毖嚓I檢查后沉聲道,“是來滅口的?!?/p>
沈鶴點亮燭火,在黑衣人身上搜尋,最終在衣襟內側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標記——獸首銅牌。
“這不是王縣丞的人?!鄙蝥Q將銅牌示與燕闕,“今日在荒坡上,我就感覺有人窺視。”
燕闕接過銅牌仔細端詳,面色漸漸凝重:“這是'影煞'的標記。江湖上最神秘的殺手組織,價碼極高,從不失手?!?/p>
“影煞...”沈鶴沉吟,“看來,這云夢縣的水,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
遠處傳來打更聲,已是二更天。燕闕將尸體拖到隱蔽處,神色從容:“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鄙蝥Q鋪開文書,提筆蘸墨,“明日我明面上審理命案,你暗中調查這'影煞'的來歷。記住,務必小心?!?/p>
“放心?!毖嚓I擦拭著手中的銀針,“有我在,沒人能動你分毫?!?/p>
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交織成一幅詭異的圖景。沈鶴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明白,從他踏入云夢縣的那一刻起,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就已經開始。
而此刻,在縣衙最高的望樓頂上,另一個黑影悄然佇立,手中的獸首銅牌在月光下泛著幽光。他望著沈鶴房間的窗戶,低聲冷笑:
“游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