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提著藥包從西邊跑回來，腳步很快。她繞過假山，看見福爾泰還靠在那里，左手壓著肩膀，身下的石頭已經(jīng)被血染黑了。她趕緊蹲下，把藥放在地上，手卻抖得連布包都解不開。

“你為什么不走？”她聲音有點發(fā)顫，“不是說好在這兒等我嗎？你現(xiàn)在站都站不穩(wěn)，還硬撐什么！”

福爾泰沒睜眼，只是搖搖頭：“走了，就沒人知道這里發(fā)生過什么。”

“可你會死！”她一把掀開他肩上的帕子，血立刻流出來。她趕緊用溫水沾濕棉布擦，動作很輕，可一碰到傷口，他還是皺眉。

她咬著嘴唇繼續(xù)清理。藥粉撒上去時，他整條手臂猛地繃緊，手指狠狠摳進(jìn)石縫里。她看他疼得臉色發(fā)白，眼淚一下子掉下來，落在他手上。

“你說你是侍衛(wèi)，這是你的職責(zé)?！彼贿叞贿吙蓿翱赡阋彩侨税?！你會疼，會流血，也會倒下！你要真出事了，誰來查案子？誰還能護(hù)著我？”

福爾泰終于睜眼，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和亂糟糟的頭發(fā)。她一夜沒睡，臉上的妝全花了，臉上還有泥灰，可一直沒?！∷?、換水、敷藥，一遍又一遍。

“你不該做這些。”他低聲說。

“我為什么不該？”她抬頭瞪著他，“你是我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我不幫你，誰幫？你以為我只會胡鬧、闖禍、給你添麻煩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p>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越說越委屈，“你受傷不說，痛也不喊，讓我看著你一個人忍著！你是不是把我當(dāng)外人？”

福爾泰很久沒說話，才說：“我不想讓你擔(dān)心。”

“可我現(xiàn)在更擔(dān)心！”她哭出聲，“剛才我拿藥回來，看到你不動，我還以為……以為你死了！我站在那兒，整個人都僵了，心像空了一樣。”

她說完低下頭，肩膀抖著。福爾泰抬起手想碰她，又收回去，最后輕輕放在她頭上。

“對不起?！彼f。

她沒抬頭，只是一圈一圈緊緊纏著他的肩膀。

包扎好了，她對著最后一處傷口吹了口氣，小聲說：“你要真倒下了，紫薇、永琪、晴兒……我都還能找別人幫忙?？蛇@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你。”

福爾泰看著她，月光照在她臉上。她眼睛紅，鼻子也紅，但眼神特別亮。

他忽然說：“我不是不怕死……我是怕你哭?！?/p>

小燕子愣住了。

“這些日子陪你查案，不是因為皇命，也不是職責(zé)?！彼曇糨p，但很清楚，“是我愿意。哪怕被罰、被貶，甚至趕出宮，我也想護(hù)著你?！?/p>

小燕子睜大眼睛：“你……你說什么？”

“我喜歡你?！彼粗?，“從你在御花園撞翻我的那天起，我心里就有你了，準(zhǔn)確來說，自那日后你就在我心里搖晃來搖晃去的，想著不去想，又不由自主的想到?！?/p>

小燕子身子一僵，手還按在他肩上，忘了收回。

“你胡鬧，不懂規(guī)矩，總?cè)锹闊！彼旖俏⑽P起，“可你也敢在我面前摔碗，敢頂撞皇后，敢為別人出頭。別人對我恭敬，但從沒人像你，敢當(dāng)著我的面流淚。”

小燕子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我知道身份不同?！彼f，“你是格格，我是侍衛(wèi)。宮里規(guī)矩多，很多事不能做?？晌疫€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真心的?！?/p>

小燕子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澳悄阍绮徽f！”她抽鼻子，“害我天天猜你喜歡哪個宮女，是不是小桃？是不是送茶的春蘭？我還偷偷看你跟她們說話……我以為你討厭我！”

福爾泰搖頭：“我沒討厭你。那個小桃？就那天你特地來找我麻煩的時候，回去我就想了想，頭緒想出來后，你個小腦瓜究竟在想什么？那天你看錯了，那個小桃只是在我身旁走過而已，而且那次有顆大樹擋住你的視線，你看東西怎么只看一半的？你啊你，每次你想逃課、想翻墻、想溜出宮，我都跟著。不是為了抓你，是怕你遇到危險?！?/p>

“那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怕說了，連現(xiàn)在這樣都不能有了。”他低頭，“怕你躲著我，怕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p>

小燕子看著他，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我現(xiàn)在知道了?！彼曇艉苄。拔乙蚕矚g你啊?！?/p>

福爾泰呼吸一停。

“你真笨?！彼洁欤氨任疫€不懂事。心里有話，非得等到受傷了才說?！?/p>

“現(xiàn)在說了。”他反手握住她，“你不許反悔?！?/p>

“我也不許你反悔?！彼伤谎?，“以后受傷必須告訴我，不準(zhǔn)自己忍著。不準(zhǔn)說‘沒事’，不準(zhǔn)說‘我能行’。你要倒下了，就得讓我扶著?！?/p>

“好?！?/p>

“還要答應(yīng)我，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準(zhǔn)一個人去冒險?！?/p>

“我盡量?！?/p>

“不行，必須答應(yīng)！”

“我答應(yīng)你?！彼粗爸灰阍谖疑磉?，我就什么都不怕?！?/p>

小燕子臉紅了，低下頭，手指不自覺地卷著他衣角。兩人坐著，風(fēng)吹過來，帶著清晨的濕氣。

遠(yuǎn)處傳來雞叫。

小燕子站起來，伸手拉他：“天快亮了，我們得回去了?！?/p>

福爾泰試了試，腿還有點軟。她立刻扶住他胳膊，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別讓人看見。”他說。

“那你就走穩(wěn)點?！彼吡艘宦?，“要是讓人知道我倆在這兒待了一夜，老佛爺非拆了漱芳齋不可?！?/p>

“不會的?！彼恐白撸爸灰覀冃⌒??！?/p>

他們貼著墻慢慢走，燈籠一個個滅了，天邊開始變亮。路上有掃地的太監(jiān)，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們，低頭走開。

轉(zhuǎn)過回廊，前面就是東五所的側(cè)門。再走一點就能分開。

小燕子停下：“你能自己回去嗎？”

“能?！彼f，“你先走。”

她沒動，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踮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福爾泰呆住了。

“這是獎勵?！彼χf，“獎你終于說實話?！?/p>

說完轉(zhuǎn)身就跑，裙角一甩，帶起一陣風(fēng)。跑了兩步，回頭看他一眼，笑著揮手。

福爾泰站在原地，手慢慢摸上臉頰，那里還熱著。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剛才握過她的手，指尖還在麻。

他邁步向前，腳步比剛才穩(wěn)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