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于皇城之巔。
不是溫柔的雪,而是帶著鐵銹味的黑雪——傳聞是朝堂煉丹爐炸裂所致,丹灰混著雪片,如天降訃文,覆于宮墻、衙門、百姓的屋檐。三日前,皇帝親書“誅魔令”,命“鐵衣衛(wèi)”傾巢而出,圍剿血衣閣與白夜樓。
而我,謝妄,立于皇城東角樓,白衣染雪,手中折扇輕搖,扇面寒梅早已被血浸透,化作一朵妖冶的赤蓮。
蕭燼站在我身側(cè),青衫如舊,琉璃燈在雪中幽幽發(fā)亮,燈中心跳之聲,竟與遠處鐵蹄共振。
“他們來了?!彼驼Z。
我點頭:“來得正好?!?/p>
鐵衣衛(wèi),朝廷最后的利刃。
三百精銳,皆習《鎮(zhèn)魔功》,??私偰е?。其首領先鋒使——竟是我昔日同窗,御前一品帶刀侍衛(wèi),沈知白。
他策馬而來,銀甲染雪,劍未出鞘,卻已殺氣逼人。
“謝妄!”他仰頭望來,聲如寒鐵,“你曾是清流之首,如今卻與血衣閣主為伍,焚官殺吏,是為逆賊!”
我輕笑:“沈知白,你可記得十年前,你我同在國子監(jiān)讀書,你曾說:‘若官場腐朽,寧可焚之,不可同流?!?/p>
他一怔。
“如今,我焚了?!蔽艺归_折扇,扇骨寒光一閃,“你卻成了腐朽的看門狗?!?/p>
他怒極反笑:“你瘋了!”
“是?!蔽姨で耙徊?,雪地無痕,“我瘋了十年,如今才醒。而你,清醒了一輩子,卻早已死了?!?/p>
話落,雪中驟起琴音。
不是《焚心引》,而是《破陣樂》——朝廷正統(tǒng)之音,卻在瘋魔耳中,成了送葬曲。
第一波攻勢,始于子時。
鐵衣衛(wèi)以“九宮陣”壓來,刀光如網(wǎng),鎖死四方。我與蕭燼背靠背而立,他執(zhí)燈,我執(zhí)扇,如兩柄出鞘的兇器。
我扇出毒針,七枚連發(fā),直取七名鐵衣衛(wèi)咽喉。他們倒下時,眼中竟無痛楚,只有茫然——仿佛至死都不懂,為何“清正”的謝公子,會成為他們口中的“魔”。
蕭燼的琉璃燈驟然炸裂,燈中人心飛出,竟化作一團血霧,纏繞于他指尖。他輕吹一口,血霧化刃,斬斷三柄長刀。
“你的心,還能用?”我笑問。
“心不死,瘋不滅?!彼邪导t如焚,“這顆心,是月眠與我母親的誓約所凝,只要貪官一日不絕,它便一日不熄。”
我大笑:“好!那今日,便讓這皇城,也嘗嘗焚官之火!”
激戰(zhàn)至寅時,鐵衣衛(wèi)死傷過半。
沈知白終于出手。
他劍出鞘,劍氣如龍,直取我咽喉。我扇骨格擋,竟被震退三步,虎口崩裂。他冷眼盯著我:“你武功,不及當年?!?/p>
“是?!蔽夷ㄈプ旖茄E,“我十年來,只為裝清正,壓瘋魔,武功早已荒廢??山袢铡?/p>
我猛然撕開白衣,露出內(nèi)里暗紅戰(zhàn)甲,甲上刻滿符咒,皆是月眠手跡。
“我以瘋為引,以怨為火,重修《焚心訣》。你所見的謝妄,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書生。”
劍光再起。
這一次,我扇中藏針、袖中藏毒、步中藏殺。每一招,皆是瘋子的招式——無章法,無退路,只有焚盡一切的執(zhí)念。
我們戰(zhàn)至天明。
雪停了,皇城東角樓已成廢墟,殘垣斷壁間,尸橫遍野。鐵衣衛(wèi)僅余十余人,跪地喘息,不敢再戰(zhàn)。
沈知白倒于血泊中,劍斷,甲裂,卻仍抬眼望我:“你……真以為,焚幾座府邸,殺幾個貪官,便能救這天下?”
“不能。”我蹲下,與他平視,“可我能讓他們——怕。”
“怕什么?”
“怕瘋子?!蔽逸p笑,“怕一個笑著的瘋子,和一個哭著的瘋子,聯(lián)手焚天?!?/p>
他閉眼,終是不語。
午時,皇宮震動。
皇帝下詔:罷黜三品以上官員五十人,徹查貪腐案。同時,宣布“鐵衣衛(wèi)”解散,永不再設。
百姓跪于街頭,哭喊“青天再現(xiàn)”。
可我知道——這不是青天,是血染的黎明。
夜,我與蕭燼立于白夜樓頂。
殘雪未融,寒風刺骨。
“你殺了沈知白?!彼鋈坏?。
“沒有?!蔽覔u頭,“我留他一命。他不是貪官,只是被體制馴化的狗。殺他,不如留他,讓他看看——我們焚的,不是官,是這腐朽的世道?!?/p>
他沉默片刻,忽而輕笑:“你比我瘋?!?/p>
“不。”我望向遠方,“你焚的是貪官,我焚的是希望。你我皆瘋,但瘋法不同。”
他抬手,指尖輕觸我臉上傷痕:“可我們,仍并肩而立?!?/p>
我反手握住他手腕,低語:“從今往后,不再有血衣閣,不再有白夜樓。只有——兩個瘋子,繼續(xù)走?!?/p>
三日后,江湖再傳新謠:
“白夜將熄,青衫未冷?!?/p>
“雙瘋執(zhí)火,焚盡長夜。”
而我,在月下擺開棋局。
紅衣依舊,白衣如舊。
我執(zhí)黑子,落下一子:“月眠,這一局,我們快贏了?!?/p>
風過,似有女子輕笑,如梅香掠過。
可就在此時,一封密信,送至樓前。
信無署名,只有一行血字:“你們焚了貪官,可敢焚皇帝?”
我握信而笑。
蕭燼站在我身后,輕聲道:“這字跡……是我母親的?!?/p>
我抬頭,望向皇宮方向。
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正被黑雪覆蓋,像一座巨大的墳。
原來,真正的焚官之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