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像扯不斷的愁緒,黏膩地纏在陳子衿的發(fā)梢。她立在陳府后園的回廊下,看著雨幕里飄搖的紫藤花串,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花,看著熱鬧,根卻被深宅大院的泥土死死攥著。
“姑娘,該回屋了,仔細著涼。”茗香的聲音從傘下傳來,帶著小心翼翼的勸。
子衿沒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銀釧——那是去年生辰,長兄陳子潤送的。銀釧冰涼,像他總帶著沉穩(wěn)的眼神。她想起昨夜兄長在書房說的話,心就沉得發(fā)慌。
“李家要的是陳府的助力,不是青水那丫頭?!标愖訚櫘敃r背對著她,燭火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皇后娘娘屬意的,從來都是你?!?/p>
她猛地回神,雨不知何時小了些,檐角的滴水聲變得清晰。正想開口,卻聽見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伴著丫鬟的低笑。
是四妹若儀。
陳若儀撐著一把小巧的油紙傘,裙裾沾了些泥點,卻絲毫不減她眼底的鮮活??匆娮玉?,她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大姐,你怎么在這兒淋雨?”
子衿勉強笑了笑:“看雨。”
“雨有什么好看的?”若儀撇撇嘴,湊近她,壓低聲音,“我剛從后門回來,看見三殿下的馬車停在巷口呢,好像在等什么人。”
子衿心里一動。蕭澤,三殿下,向來是京中最不好惹的人物,他怎么會來陳府附近?
“別亂猜?!彼死魞x的衣袖,“快回屋吧,母親該找你了?!?/p>
若儀卻不肯走,反而拽著她往廊下躲了躲:“大姐,你是不是有心事?我看你這幾日都悶悶不樂的。”
子衿看著四妹清澈的眼睛,忽然覺得有些話,或許能和她說。可話到嘴邊,又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茗香臉色發(fā)白地跑過來:“姑娘!不好了!前廳來了位貴人,說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要見您!”
子衿的心猛地一沉。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衣襟:“知道了,我這就去?!?/p>
轉身時,她看見若儀擔憂的眼神,便拍了拍她的手:“別怕,我去去就回。”
前廳里,坐著一位穿宮裝的嬤嬤,面容嚴肅,眼神銳利??匆婈愖玉七M來,她只是微微抬了抬眼:“陳大小姐?”
“是?!弊玉魄バ卸Y。
“皇后娘娘有旨,”嬤嬤開門見山,“三日后,上林苑行射柳之宴,命你攜妹同往。娘娘說了,陳家女兒個個出色,定要讓陛下也瞧瞧?!?/p>
子衿垂著眼,指尖攥緊了袖口。射柳宴,哪里是讓她們?nèi)ヒ姳菹?,分明是皇后設的局。她想起兄長的話,想起李浚傳聞中冷硬的性子,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
“臣女遵旨?!彼p聲應道,聲音卻有些發(fā)顫。
嬤嬤滿意地點點頭,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起身告辭。
嬤嬤走后,陳子衿還站在原地,渾身冰涼。
“大姐。”
陳子潤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他走出來,看著妹妹蒼白的臉色,嘆了口氣:“皇后這是要把你推到風口浪尖上。”
“我知道?!弊玉铺痤^,眼眶微紅,“大哥,我不想嫁李浚,也不想卷入這些紛爭?!?/p>
陳子潤沉默了片刻,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遞到她面前:“這是我托人從西北帶來的,若遇危險,持此佩去城西的‘悅來客?!?,自會有人相助。”
子衿接過玉佩,玉佩溫潤,帶著兄長的體溫。她咬了咬唇,用力點頭:“謝謝大哥?!?/p>
“走吧,”陳子潤拍了拍她的肩,“先回屋,我再想想辦法?!?/p>
子衿跟著兄長往外走,路過花園時,看見若儀正蹲在石邊,逗著一只淋雨的小貓。小貓怯生生地縮在她懷里,她輕聲細語地哄著,眉眼彎彎。
子衿忽然覺得,或許有些事,她不能只想著自己。為了若儀,為了這個家,她必須撐下去。
三日后,上林苑。
陽光正好,春風和煦。獵場上旌旗招展,百官列坐,帝后高踞于觀禮臺上。
陳子衿牽著陳若儀的手,站在女眷之中,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她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探究,有嫉妒,還有算計。
“大姐,你看,那是二殿下蕭逸然。”若儀指著不遠處的少年,小聲說。
子衿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蕭逸然身著月白錦袍,正和身邊的官員說笑,氣質(zhì)溫文爾雅??伤溃@位二殿下看似溫和,實則心思深沉。
“別亂看?!彼吐曁嵝选?/p>
就在這時,觀禮臺上傳來皇后的聲音:“射柳宴開始,諸位貴女可依次上場?!?/p>
女眷們依次上前,有的緊張得手抖,連弓都拉不滿;有的雖射中柳枝,卻力道不足,沒能擊落銅鈴。
很快,輪到了陳若儀。
若儀深吸一口氣,拿起弓箭。她雖年幼,卻從小跟著兄長學過騎射,動作標準利落。只聽“咻”的一聲,箭矢飛出,精準地射中柳枝,銅鈴“?!钡匾宦暵涞亍?/p>
場中響起一陣喝彩。
皇后微微點頭,目光轉向陳子衿:“陳大小姐,該你了。”
子衿定了定神,走上前。她接過弓箭,指尖有些發(fā)涼。她能感覺到李浚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實質(zhì)的刀鋒。
她抬起弓,瞄準百步外的柳枝。風拂過臉頰,帶著青草的氣息。她想起兄長的囑托,想起若儀的笑臉,猛地松開手。
箭矢如流星般飛出,不僅射中柳枝,更將柳枝攔腰折斷!
全場寂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皇帝撫掌大笑:“好!好一個陳家女兒!朕賞你黃金百兩,錦緞千匹!”
子衿屈膝謝恩,心中卻毫無喜悅。她知道,這一箭,讓她徹底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也讓她離那些紛爭,更近了一步。
射柳宴結束后,陳子衿正要帶著若儀離開,卻被一個聲音叫住。
“陳大小姐留步。”
她轉身,看見蕭澤走了過來。他身著玄色錦袍,腰間懸著一枚玉玨,眼神深邃,帶著一絲玩味。
“殿下有事?”子衿警惕地看著他。
蕭澤笑了笑,走近她,低聲說:“本王聽說,大小姐不愿嫁李浚?”
子衿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殿下說笑了,臣女的婚事,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p>
“是嗎?”蕭澤挑眉,“可本王覺得,像大小姐這樣的人,不該被困在后宅之中?!?/p>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若大小姐愿意,本王可以幫你?!?/p>
子衿看著他,心中疑竇叢生。蕭澤為什么要幫她?他有什么目的?
“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領了?!彼裱跃芙^,“只是臣女福薄,擔不起殿下的恩情?!?/p>
說完,她拉著若儀,轉身就走。
蕭澤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跑不掉的,”他輕聲說,“你注定是我的?!?/p>
陳子衿牽著若儀的手,快步走出上林苑。陽光刺眼,她卻覺得渾身發(fā)冷。她知道,這場紛爭,才剛剛開始。而她,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