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蟬鳴撕開了午后的滯熱,細(xì)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淡藍(lán)色的病號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冬之陽不知昏沉了多久,睫毛像沾了露水的蝶翼,緩緩顫動著睜開眼。
視線里最先清晰的,是趴在病床沿睡著的婦人。她鬢角沾著汗?jié)竦乃榘l(fā),淺藍(lán)色的碎花短袖被空調(diào)風(fēng)微微吹起。
“這是誰?”他在心里無聲地問,隨即又被更深的茫然裹住——自己又是誰?
他試著調(diào)動記憶,可腦海里只有零散的碎片:刺眼的車燈、金屬碰撞的巨響、還有一片漫無邊際的夏夜晚風(fēng)。那些碎片像被揉皺的照片,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身影。越用力回想,太陽穴就越像被鈍器敲打著,酸脹的痛感里,眼淚不知何時漫出了眼眶,是疼的,還是因?yàn)橄氩黄鹗裁炊诺?,他分不清?/p>
“吱呀”一聲,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守在角落的護(hù)士端著換藥盤進(jìn)來,瞥見他睜著的眼,瞬間驚得差點(diǎn)打翻手里的盤子,聲音都帶著顫:“益陽!你終于醒了!”
婦人被這聲喊驚醒,揉了揉眼看清病床上的人,手里的餐盒“哐當(dāng)”掉在地上,西瓜塊滾了一地。她撲到床邊,溫?zé)岬氖志o緊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薄汗浸得他皮膚發(fā)潮:“我的益陽啊,可算醒了!你都躺了三天了,媽媽守著你,眼睛都不敢閉……”
她的聲音越說越急,帶著夏末雷雨前的焦灼:“早跟你說,別跟巷口那群半大孩子混,他們整天騎著摩托瞎竄,你偏不聽!這次要不是路過的司機(jī)及時報警,媽媽……媽媽真要活不成了!”
冬之陽看著她泛紅的眼眶,聽著絮絮的抱怨,心里卻空落落的——他根本不明白“媽媽”是什么,也不知道“巷口的孩子”是誰。
“益陽,你怎么不說話?是頭還疼嗎?”婦人見他發(fā)愣,伸手想摸他的額頭,語氣瞬間軟下來,“媽媽這就去叫醫(yī)生,你別害怕……”
“那個……”冬之陽的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他避開婦人的手,尷尬地別開眼,“你是誰?”
空氣驟然凝固。婦人伸到半空的手僵住,眼里的光一點(diǎn)點(diǎn)暗下去,像是燃盡的夏蟬。下一秒,她突然抱住他,肩膀劇烈地顫抖,溫?zé)岬难蹨I透過病號服,滲進(jìn)他的皮膚里,帶著咸澀的溫度:“益陽,我是媽媽啊……我是你媽媽!”
她的聲音哽咽著,每一個字都裹著碎掉的疼:“是不是車禍撞壞了腦子?怎么連媽媽都不記得了……媽媽這就去問醫(yī)生,肯定能治好的,肯定能……”
“沒事的,”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著幼時哭鬧的孩子,“就算你不記得媽媽也沒關(guān)系,媽媽記得你就好。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強(qiáng)。以后別再跟那群孩子玩了,咱們安安穩(wěn)穩(wěn)的,好不好?”
婦人的眼淚還在掉,打濕了他的肩頭,黏膩的觸感混著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還有窗外飄進(jìn)來的梔子花香,一起鉆進(jìn)他的鼻腔。這些陌生的感覺像潮水,突然將他淹沒——陌生的人,陌生的情緒,還有那句沉甸甸的“媽媽”,都讓他胸口發(fā)悶。
他又開始想,想自己是誰,想眼前的婦人是誰,可剛一用力,太陽穴的痛感就猛地炸開,比剛才更劇烈。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抵在婦人的肩膀上,只覺得整個夏天的燥熱,都揉進(jìn)了這陣突如其來的疼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