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活到七十歲時，梅樹已長得合抱粗。他臨終前，讓孫子把自己葬在梅樹下，說要替姐姐和沈先生守著這最后一點念想。

孫子叫阿硯，是個讀書人，總纏著祖父講當年的故事。阿禾沒說太多，只把那半塊燒焦的帕子傳給了他，說："有些債，要等下輩子還；有些話，要等輪回說。"

阿硯二十五歲那年，中了進士，被派到沈知言當年住過的城當知縣。他帶著帕子赴任，住進縣衙后院的舊宅——正是當年沈公館拆了重蓋的。

后院也有株白梅，開得和傳說中那叢野梅一般烈。有天夜里，他伏案看卷宗，忽聞窗外有女子咳嗽聲，輕得像落雪。

推窗一看，月光下站著個穿素色旗袍的姑娘，手里攥著塊繡了一半的帕子，見他出來，慌忙把帕子往身后藏。

"姑娘是......"阿硯愣住了。

姑娘臉一紅，指尖絞著帕角："我叫林晚，住隔壁，想學繡梅，聽說大人院里的梅開得好，就......"

阿硯的心猛地一跳。帕子從她身后滑出來，上面繡的正是白梅，針腳歪歪扭扭，像極了祖父描述過的、林晚秋當年的手藝。

往后幾日，林晚總來借賞花為名，在梅樹下繡帕子。阿硯發(fā)現(xiàn)她總咳嗽，問起時，她只說老毛病，冬天就犯。

一日，他翻到舊檔，見記載著當年沈知言遇劫案，兇手二太太早已病死獄中，卷宗末尾附了張藥方，缺的那味草藥，竟和祖父說的一模一樣。

他拿著藥方去找林晚，見她正對著帕子發(fā)呆，上面新繡的梅瓣旁，落了滴暗紅的痕，像血。

"這藥......"阿硯把藥方遞過去。

林晚的手抖了一下，藥方上的字跡，竟和她帕子上繡錯的針腳重合了。她忽然抬頭，眼里蒙著霧："你認識沈知言嗎？"

阿硯從懷里掏出那半塊燒焦的帕子，遞到她面前。

兩塊帕子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白梅。林晚的眼淚落在帕上，暈開的水漬里，仿佛映出個穿黑色大衣的身影，正彎腰對她說："冷嗎？"

那天之后，林晚的咳嗽好了。阿硯請她繡幅梅圖掛在書房，她繡了整整三個月，完工那日，兩人站在梅樹下，她忽然指著花瓣說："你看這針腳，像不像在說'我在'？"

阿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熨帖了她指尖的涼："像。那這朵新開的，像不像在說'我等你'？"

梅香漫過來，混著月光落在兩人身上。阿硯忽然想起祖父臨終的話，原來輪回不是要還什么債，是讓錯過的人，再遇著時，能把"可惜"，換成"正好"。

后來，有人見知縣大人總陪著一位林姑娘，在梅樹下繡帕子。帕子上的并蒂蓮再也沒出現(xiàn)過，只有白梅年年新，針腳里藏著的，不再是血和淚，是月光，是梅香，是終于說出口的——

"晚秋，我在。"

"知言，我等你。"

風過梅梢，落瓣沾了兩人的衣袂，像誰在天上笑：這一世，蓮生雙花時，梅香正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