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顧懷瑾達成那場雪夜密約后，宋昭雪的生活看似依舊波瀾不驚。她依然是那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尚膳監(jiān)掌司，將皇帝太后的膳食打理得妥帖周到，將分內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但暗地里，她的感官被調動到了極致。她像一只悄無聲息的蜘蛛，在自己所能觸及的范圍內，悄然編織著信息網絡，捕捉著任何可能與北狄使團相關的風吹草動。

她利用核對宴席食材用度的機會，頻繁出入尚膳監(jiān)與內務府、光祿寺交接文書、核對賬目的公廨。她不再只是低頭做事，而是會“不經意”地留意往來人員的談話，留意那些被快速傳遞、封裝嚴密的文書匣子上的標記。

她與自己手下幾個信得過的、負責采買和庫管的老嬤嬤、小太監(jiān)閑聊時，也會“隨口”問起近日宮中用度可有特別之處，各宮各司可有額外的物資需求。

起初，一切如常。北狄使團住在宮外的驛館，由禮部和鴻臚寺負責接待，與內廷的直接接觸并不多。

然而，幾天后，一個細微的異常，引起了宋昭雪的注意。

負責宮中部分香料和珍貴干貨采買的老太監(jiān)福伯，在一次核對清單時，無意中嘟囔了一句：“……這上用的血燕窩消耗得倒是比往?？炝诵獾撍虑皟簞傊×艘慌?，說是預備著賞賜之用……”

賞賜？賞賜北狄使團？這本身并不奇怪。但宋昭雪記得，前幾日宴席的賞賜清單她已經過目，其中并未提及大量血燕窩這類專供宮廷的滋補珍品。

她不動聲色，順著話頭問道：“哦？光祿寺近日事務繁忙，怕是各處打點都需要吧?！?/p>

福伯搖了搖頭，壓低聲音：“怪就怪在這兒，支取的檔上記的是‘特需’，卻未寫明用途，而且走的是……王公公那邊的條子?！?/p>

王公公！御前那個王公公！

宋昭雪的心猛地一跳。顧懷瑾提醒過她要小心此人！

她沒有再追問，只是將此事默默記下。

又過了兩日，她在尚膳監(jiān)庫房巡查時，注意到角落里堆放著幾個新送來的、貼著光祿寺封條的箱籠。負責接收的小太監(jiān)說，里面是些西域進貢的葡萄干、堅果等物，也是預備著賞賜或日常用度的。

宋昭雪隨意打開一箱看了看，確實是上好的葡萄干。但她注意到，箱籠的底部，似乎比應有的重量要沉一些。她借口要檢查品質，讓人將箱籠里的東西全部搬出。

當箱底露出來時，旁邊一個小太監(jiān)“咦”了一聲：“這箱底怎么好像厚了一層？”

宋昭雪上前，用手指敲了敲箱底，聲音略顯沉悶。她仔細查看箱體的接縫處，發(fā)現有一處的榫卯似乎有被撬動后又勉強合上的細微痕跡。

“許是運輸途中磕碰了，”她面色如常地吩咐道，“把這些果子重新裝好，仔細檢查一下其他箱籠，若有破損及時報修，莫要糟蹋了貢品?！?/p>

手下人不疑有他，連忙照辦。

宋昭雪卻已心如明鏡。那加厚的箱底，那被撬動過的痕跡……這箱子里，恐怕夾帶了別的東西！而負責接收和分配這些“賞賜”物資的，正是光祿寺，并且很可能經由王公公之手！

光祿寺，王公公，用途不明的“特需”血燕窩，夾帶私貨的貢品箱籠……這些零散的線索，漸漸指向一個模糊卻令人不安的方向。

難道，北狄使團與朝中某些人，正在利用宮廷賞賜的渠道，進行著某種秘密的交易或傳遞？

她需要更確切的證據。

這日，機會終于來了。尚膳監(jiān)接到內務府通知，因北狄王叔耶律洪德偶感風寒，陛下特賜御醫(yī)診治，并命尚膳監(jiān)準備一些清淡滋補的藥膳送至驛館，以示恩寵。

這差事，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宋昭雪頭上。

她精心準備了幾樣溫補易消化的藥膳，親自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提著食盒，前往北狄使團下榻的驛館。

驛館守衛(wèi)森嚴，由禮部官員和宮中侍衛(wèi)共同把守。驗明身份和腰牌后，宋昭雪被引至耶律洪德所住院落的外廳等候。

廳內陳設華麗，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草藥味和……一種宋昭雪有些熟悉的、屬于北狄的膻燥氣息。她垂首靜立，耳朵卻捕捉著內間傳來的隱約對話聲。

御醫(yī)似乎正在向耶律洪德囑咐著什么，聲音模糊。但緊接著，一個略顯尖細、屬于太監(jiān)的嗓音響起，帶著諂媚：

“……王叔放心，陛下關懷備至，所需藥材都已備齊，必能讓王叔早日康復……那批‘山貨’，也已妥帖收到，王叔盡可安心……”

山貨？宋昭雪心中冷笑，恐怕指的就是那箱底夾帶的東西吧！

那太監(jiān)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宋昭雪幾乎可以肯定，就是御前的王公公！

這時，內間的門簾被掀開，御醫(yī)和王公公先后走了出來。王公公看到外廳的宋昭雪，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臉上堆起慣有的笑容：

“喲，是宋掌司啊，辛苦您跑這一趟了?！?/p>

“分內之事，不敢言辛苦?！彼握蜒┣バ卸Y，態(tài)度恭謹，目光快速掃過王公公的手——他手中似乎捏著一個小巧的、像是信匣之類的物件，迅速塞入了袖中。

“藥膳既已送到，咱家還要回宮向陛下復命，就不多留了?！蓖豕χ蛄藗€哈哈，便匆匆離去。

宋昭雪將藥膳交給驛館的北狄侍從，也告辭退出。

回宮的路上，她的心沉甸甸的。王公公親自來驛館，與耶律洪德密談，還提到了“山貨”已收到……這幾乎證實了她的猜測！

光祿寺的異常支取，夾帶的箱籠，王公公與耶律洪德的接觸……一條隱秘的線，漸漸浮出水面。

只是，他們傳遞的“山貨”究竟是什么？是金銀財寶？是機密情報？還是……其他更危險的東西？

而顧懷瑾，他想知道的，恐怕遠不止這些。

宋昭雪抬頭，望向皇宮深處那片沉沉的殿宇陰影。

她收集到的這些蛛絲馬跡，如同一把雙刃劍。既能助顧懷瑾，也可能將她自己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下一步，該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