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狄驛館回來，宋昭雪的心如同被一塊浸透了冰水的巨石墜著，沉甸甸，冷颼颼。王公公與耶律洪德那短暫的接觸，袖中那驚鴻一瞥的信匣，還有那句意味深長的“山貨已妥帖收到”，都像燒紅的烙鐵，在她腦海里滋滋作響。

光祿寺、王公公、北狄使團……這條隱秘的線已經(jīng)足夠清晰，清晰到讓她感到恐懼。她手中掌握的這些零碎線索，一旦拼湊起來，足以在朝中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但同樣，也足以讓她這個小小的掌司死無葬身之地。

她需要將消息傳遞給顧懷瑾。越快越好。

但如何傳遞？

自從雪夜密談后，她與顧懷瑾恢復了表面上的疏遠。每日的“探視”依舊進行，但兩人之間除了必要的、關(guān)于傷勢和膳食的寥寥數(shù)語，再無其他交流。質(zhì)子宮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任何不尋常的接觸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她需要一個絕對安全、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機會出現(xiàn)在第二天傍晚。天空陰沉，飄起了細密的雨夾雪，寒意刺骨。這種天氣，各宮各司都早早閉門落鑰，宮道上行人稀少。

宋昭雪像往常一樣，提著食盒前往質(zhì)子宮。只是今日的食盒底層，除了精致的點心，還多了一張她用細炭條、以極小字體寫就的密信，上面只寫了關(guān)鍵信息：“光祿寺異常支取（血燕），貢品箱籠夾帶，王公公親至驛館，提及‘山貨’已收?！?/p>

她將紙條小心地塞在一塊特制的、中間有夾層的茯苓糕里。這茯苓糕是她近日“新研制”的點心，表面看起來與尋常無異。

來到質(zhì)子宮，值守的小太監(jiān)縮在門廊下避雨，見到她來，連忙起身行禮，并未多留意。

宋昭雪推門而入。殿內(nèi)比往日更加昏暗潮濕，只點了一盞燈。顧懷瑾依舊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雪，側(cè)影在搖曳的燈影里顯得格外孤峭。

“殿下，晚膳到了?！彼握蜒┤绯Ｕf道，將食盒放在桌上，依次取出菜肴，最后，狀似隨意地將那碟茯苓糕放在了最靠近他的位置。

顧懷瑾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宋昭雪擺放好碗筷，便垂手退到一旁，目光卻緊緊鎖住那碟茯苓糕。

時間一點點過去，殿內(nèi)只有雨雪敲打窗欞的聲音。顧懷瑾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仿佛石化了一般。

宋昭雪的心漸漸提起。他會不會忽略這碟看似普通的點心？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希望時，顧懷瑾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目光掃過桌上的飯菜，最后，落在了那碟潔白軟糯的茯苓糕上。

他的視線在那碟糕點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然后，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拈起了一塊，動作自然地送入口中。

宋昭雪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他咀嚼的動作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頓，琉璃般的眸子深處，似有寒光一閃而逝。但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將那塊糕點慢慢咽下，又拿起第二塊。

他吃了三塊。將夾帶信息的那一塊，以及旁邊兩塊都吃了下去。

宋昭雪心中稍定。他收到了。

她不再停留，如同完成每日任務一般，躬身道：“殿下慢用，奴婢告退?！?/p>

顧懷瑾沒有回應，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只是重新將目光投向了窗外無盡的雨雪。

宋昭雪退出殿外，輕輕帶上殿門。冰冷的雨雪打在臉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反而有種虛脫般的輕松。消息已經(jīng)送出，接下來會如何，已非她所能掌控。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后不久，顧懷瑾緩緩攤開掌心，那里赫然是那張被揉成極小一團、卻完好無損的密信。他方才并未吞下，而是用極巧妙的手法藏于舌下，待她離開后才取出。

就著昏黃的燈火，他展開紙團，看清上面的字跡后，琉璃般的眸子里，瞬間卷起了滔天的巨浪，那里面是冰冷的殺意，是洞悉一切的嘲諷，還有一絲……終于等到獵物踏入陷阱的殘酷快意。

他指尖微微用力，將那紙條碾成粉末，撒入一旁的香爐中，瞬間化為青煙。

“耶律洪德……王德安……”他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果然……是你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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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個雨雪交加的深夜，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所有的節(jié)奏。

子時剛過，宮門下鑰，萬籟俱寂。突然，一陣急促而沉重的馬蹄聲和甲胄碰撞聲，打破了皇城的寧靜，由遠及近，直奔宮門而來！

“緊急軍報！北境八百里加急！開門！快開宮門！”嘶啞的吼聲在雨夜中顯得格外驚心。

宮門上的守衛(wèi)被驚動，火把迅速亮起。驗過來人身份和令符后，沉重的宮門在暗夜中發(fā)出嘎吱巨響，被緩緩推開一道縫隙。

那傳令的軍校渾身濕透，泥漿遍體，幾乎是滾下馬來，手中高舉著一封插著三根羽毛、代表著最高緊急等級的軍報，嘶聲力竭地喊道：“北狄犯邊！連破兩鎮(zhèn)！朔風城告急！求見陛下！快！”

消息如同驚雷，瞬間炸響了沉寂的宮廷！

值夜的太監(jiān)連滾爬爬地沖向御書房。很快，整個皇宮都被驚動了，燈火次第亮起，如同白晝。御書房的燈火更是徹夜未熄。

景和帝被從寢宮中喚起，看著那封字字泣血的軍報，臉色鐵青，勃然大怒！

“耶律洪德！安敢如此！”皇帝猛地一拍御案，聲震屋瓦，“前日還在與朕把酒言歡，背后竟行此卑劣偷襲之事！無恥之尤！”

“陛下息怒！”殿內(nèi)跪倒一片重臣和內(nèi)侍。

“息怒？你讓朕如何息怒！”景和帝胸口劇烈起伏，“北狄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傳朕旨意，即刻羈押北狄使團所有人等，嚴加審訊！關(guān)閉四方館，沒有朕的命令，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出去！”

“是！”

“還有，”皇帝的目光如同冰錐，掃過眾人，“給朕查！徹查！北狄使團入京這些時日，都與哪些人接觸過？有無傳遞消息？有無內(nèi)應勾結(jié)？尤其是……與邊境軍情相關(guān)者，一經(jīng)查出，無論是誰，立斬不赦！”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整個京城，瞬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北狄驛館被重兵團團圍住，耶律洪德等人尚在睡夢中便被如狼似虎的侍衛(wèi)拿下。光祿寺、鴻臚寺等相關(guān)衙署官員，亦被連夜傳喚問話。

而在這片混亂與肅殺之中，宋昭雪接到了一道讓她渾身冰涼的命令——皇帝召見，即刻前往御書房！

她知道，真正的風暴，來了。

她所掌握的那些關(guān)于光祿寺、關(guān)于王公公、關(guān)于“山貨”的蛛絲馬跡，在這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背景下，其意義已截然不同。它們不再僅僅是宮廷陰私，而是可能關(guān)乎通敵叛國的鐵證！

而她，這個最先察覺到異常的小小掌司，此刻被推到了風暴的最前沿。

是福是禍？是生是死？

宋昭雪深吸一口氣，整理好官服，撫平袖口的褶皺，臉上恢復了一貫的沉靜。該來的，總會來。

她踏出值房，走向那片被燈火和殺機籠罩的御書房。雨雪依舊未停，打濕了她的官帽和肩頭，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