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贈物的風(fēng)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雖漸漸平息,但宋昭雪能感覺到,水下的暗流已然改變了方向。太皇太后那邊似乎對她多了幾分審視,皇太妃偶爾投來的目光也愈發(fā)意味深長。她如同走在鋼絲上,每一步都需權(quán)衡再三。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第一個向她明確拋出橄欖枝的,竟是年輕的新帝,李泓。
新帝登基已近半年,在太皇太后和輔政大臣的輔佐下,漸漸開始熟悉政務(wù),偶爾也會在一些小事上展露自己的主張。這日,皇帝身邊的近侍太監(jiān)來到尚膳監(jiān),傳召宋昭雪前往御書房。
再次踏入這間象征權(quán)力核心的殿宇,宋昭雪的心境與以往大不相同。少了些對天威的直接恐懼,多了幾分對未知的謹(jǐn)慎。
新帝李泓坐在御案后,身量尚未完全長成,穿著明黃的龍袍,面容還帶著幾分少年的清秀,但眼神已初具帝王的沉穩(wěn)。他并未像先帝那樣給人以沉重的壓迫感,反而帶著一種探究的好奇。
“臣宋昭雪,叩見陛下。”宋昭雪依禮跪拜。
“平身。”李泓的聲音清朗,“宋掌司,朕近日讀書,見古籍中記載前朝有種名為‘玲瓏玉露羹’的甜品,據(jù)說有清心明目之效,不知你可能仿制?”
宋昭雪微微一愣,沒想到皇帝召見她竟是為了探討食譜。她謹(jǐn)慎回道:“回陛下,臣才疏學(xué)淺,未曾見過此羹具體制法。但若陛下告知其主要食材或風(fēng)味,臣或可嘗試揣摩,加以改良。”
李泓笑了笑,從御案上拿起一本泛黃的食譜雜記,指了指其中一頁:“便是此物。朕瞧著有趣,你若能做得出來,便是大功一件?!?/p>
宋昭雪上前雙手接過,快速瀏覽。記載確實(shí)語焉不詳,只提了用了“天山雪蓮芯”、“南海珍珠粉”等幾樣聽起來珍稀無比的材料,制法更是玄乎。
她心中明了,這恐怕只是個由頭?;实壅嬲哪康模峙虏⒎沁@碗虛無縹緲的羹湯。
她不動聲色,恭敬道:“陛下,此羹所用食材皆為世間罕有,尤其是這天山雪蓮芯與南海珍珠粉,恐怕……難以尋獲。且制法玄妙,臣恐力有未逮,糟蹋了寶物?!?/p>
李泓擺了擺手,渾不在意:“無妨,朕也知道此物難求,不過是借此考校一下你的巧思。你只管放手去做,用些替代的食材亦可,朕想看看,你能做到何種程度。”
“是,臣遵旨?!彼握蜒┕響?yīng)下。
“嗯,”李泓點(diǎn)了點(diǎn)頭,狀似無意地轉(zhuǎn)換了話題,“朕聽聞,你與那北狄新王,曾是舊識?”
來了!宋昭雪心中凜然,知道正題到了。她維持著平靜的神色,將之前對太皇太后和皇太妃說過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回陛下,臣昔日只是奉先帝之命,為質(zhì)子宮送過膳食,與北狄王并無私交。”
李泓看著她,少年天子的目光清澈,卻帶著不容糊弄的銳利:“哦?是嗎?可他似乎對你……頗為不同?!?/p>
宋昭雪后背沁出細(xì)汗,知道皇帝指的是贈物之事。她垂下眼瞼,聲音愈發(fā)恭謹(jǐn):“北狄王行事,臣不敢妄加揣測?;蛟S……只是念及昔日一口膳食之情?臣已依宮規(guī)回絕其贈物,以示清白。”
李泓沉默了片刻,手指在御案上輕輕敲擊著,忽然問道:“宋昭雪,你覺得,如今我大雍,該如何對待北狄?”
這個問題,遠(yuǎn)比之前的試探更加兇險!涉及邦交國策,豈是她一個小小的女官可以妄議的?
宋昭雪立刻跪伏在地:“陛下!此等軍國大事,非臣微末之身所能置喙!臣唯有恪盡職守,做好分內(nèi)之事!”
李泓看著她惶恐的樣子,忽然輕笑了一聲:“起來吧,朕只是隨口一問,不必驚慌。”
宋昭雪依言起身,心中卻不敢有絲毫放松。
“朕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李泓的語氣緩和了些,“也知你這些日子,受了些無妄之災(zāi)?!彼庵纲浳镲L(fēng)波帶來的壓力。
“臣不敢?!彼握蜒┑吐暤馈?/p>
“好好當(dāng)差。”李泓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種與其年齡不甚相符的深沉,“朕,需要有用、且忠心的人。”
這句話,如同一個明確的信號。
新帝,在向她示好,也在考察她的能力和忠誠。他或許看中了她在膳食上的才華,或許是想通過她了解一些關(guān)于北狄王的信息,又或許,僅僅是需要在后宮諸多勢力中,培植屬于自己的、與舊勢力牽扯不深的心腹。
無論出于何種目的,這對宋昭雪而言,既是機(jī)遇,也是更大的挑戰(zhàn)。
依附新帝,意味著可能得罪太皇太后和皇太妃等其他勢力。但若拒絕,在這新舊交替的宮廷,沒有靠山,她將舉步維艱。
“臣,定當(dāng)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彼握蜒┥钌罟?,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她沒有明確表態(tài),但表達(dá)了愿意效力的態(tài)度。
李泓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去吧,那‘玲瓏玉露羹’,朕等著你的成果。”
“是,臣告退?!?/p>
退出御書房,宋昭雪的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也更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振奮。
新帝的橄欖枝,像是一道刺破陰云的光,讓她在無盡的壓抑中,看到了一絲可能的出路。
盡管前路依舊遍布荊棘,但至少,她似乎有了一個可以努力的方向。
她握了握袖中的手,指尖冰涼,眼神卻逐漸變得堅定。
無論未來如何,她都必須抓住一切可能的機(jī)會,在這深宮中,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
那碗虛無縹緲的“玲瓏玉露羹”,或許,就是她向新帝證明價值的第一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