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立后的爭執(zhí)仍在繼續(xù),前朝后宮暗流涌動。宋昭雪卻在這紛擾中,悄然開始了自己的謀劃。她深知,無論是依附新帝,還是等待顧懷瑾那虛無的“云開月明”,都將自身命運系于他人之手,終究不穩(wěn)。她需要一條屬于自己的退路,一個即便離開宮廷也能安身立命的根基。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盤旋已久。而契機,來自于一次偶然的宮外采買。
那日,她借口需要親自挑選一批用于制作新點心的特殊香料,得了許可,在幾個太監(jiān)的跟隨下出了宮。久違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喧囂,雜亂,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她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看著兩旁林立的店鋪,聽著小販熱情的吆喝,那顆被宮規(guī)束縛已久的心,竟有些雀躍。
在一家老字號的香料鋪仔細挑選時,她的目光被斜對面一家掛著“客似云來”牌匾、卻門庭冷落的酒樓吸引了。那酒樓位置不錯,臨近街口,共有三層,看得出曾經(jīng)也有些規(guī)模,只是如今朱漆剝落,牌匾蒙塵,伙計也倚在門口無精打采。
“掌柜的,對面那家酒樓,看著地段挺好,怎么如此冷清?”宋昭雪狀似無意地向香料鋪老板打聽。
老板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姑娘是宮里來的吧?您有所不知,那家‘客似云來’原本是京城數(shù)得著的酒樓,東家姓張,祖?zhèn)鞯氖炙?,一道‘八寶葫蘆鴨’曾是招牌。可惜啊,老東家前年病故,少東家是個讀書人,不善經(jīng)營,又被同行擠兌,如今已是入不敷出,聽說正急著盤出去呢,只是這價錢和接手的人,一直沒談攏。”
急著盤出去?宋昭雪心中一動。
她謝過老板,買好香料,回宮的路上,那個“客似云來”酒樓的模樣一直在她腦中盤旋。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清晰起來。
她需要錢,需要人,更需要一個合理的、不引人注目的由頭來操作此事。
錢,她這些年積攢的賞賜加上之前顧懷瑾派人送來的那些金葉子(她一直未動,藏得極好),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盤下那酒樓或許夠用,但后續(xù)經(jīng)營還需流水。
人,她身在深宮,無法親自經(jīng)營,必須找一個可靠且有能力的外援。
由頭,則是最難的。她一個宮中女官,如何能在外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一旦被發(fā)現(xiàn),便是大罪。
她首先想到的,是那個負責采買、曾為她傳遞過宮外消息的老太監(jiān),福伯。福伯在宮中多年,人脈頗廣,且因年紀大了,早有放出宮榮養(yǎng)的念頭,或許可以爭取。
她尋了個機會,避開旁人,與福伯細細談了一次。她并未透露全部計劃,只說自己有位遠房親戚想在京城謀個營生,看中了那家酒樓,自己可以出些本錢,但需一個信得過的、宮外的老人幫忙出面打理,所得利潤可分他三成。
福伯起初十分驚疑,但聽聞有三成利潤,又見宋昭雪言辭懇切,不似作偽,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這位宋掌司如今在宮里頗有臉面,將來或許是個依靠,猶豫再三,終究答應(yīng)下來。
解決了人和部分錢的問題,由頭卻依然棘手。直接以她的名義絕無可能。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遞來了橄欖枝。
安平縣主。
這位驕縱的縣主,似乎并未從秋狝那次當眾被訓斥中吸取教訓,反而因立后風波中自家支持的人選希望渺茫,而愈發(fā)焦躁。這日,她竟主動尋到了尚膳監(jiān),屏退左右,對宋昭雪開門見山:
“宋掌司,本宮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如今這宮里,想巴結(jié)本宮的人不少,但本宮瞧得上眼的沒幾個?!彼龘P著下巴,語氣依舊高傲,卻少了幾分以往的刻薄,“本宮近日閑來無事,想在宮外弄個有趣的營生玩玩,聽說你看中了那家‘客似云來’?”
宋昭雪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露分毫:“縣主消息靈通。奴婢只是幫一位遠親打聽一二,并無他意?!?/p>
“行了,別跟本宮打馬虎眼?!卑财娇h主不耐煩地擺擺手,“你那點心思,瞞不過本宮。本宮可以出面,把那酒樓盤下來,掛在本宮名下,無人敢說什么。本宮出七成銀子,占七成股,你出三成,占三成股,經(jīng)營管理……本宮沒那閑工夫,你來安排人。如何?”
宋昭雪心臟狂跳。安平縣主此舉,看似霸道,實則解決了她最大的難題——一個合理且無人敢查的由頭!以縣主的名義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合情合理。而且,有縣主這塊招牌,許多麻煩自然會消失。
但風險同樣巨大。與安平縣主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此女喜怒無常,蠢笨而自負,極易壞事。
利弊在腦中飛速權(quán)衡。
最終,對自由和退路的渴望壓過了恐懼。
“縣主厚愛,奴婢……卻之不恭。”宋昭雪垂下眼瞼,恭敬應(yīng)下,“只是經(jīng)營之事,瑣碎繁雜,恐污了縣主清聽。不若由奴婢尋的掌柜定期向縣主匯報盈虧,縣主只管坐等分紅,可好?”
她要將經(jīng)營實權(quán)牢牢抓在自己(或者說她信任的福伯)手中。
安平縣主本就不耐煩這些,聞言正中下懷:“隨你安排!本宮只要看到銀子就行!事情就這么定了,具體事宜,你讓人去找本宮府上的管事對接?!?/p>
說完,她便像完成了一樁大事,心滿意足地走了。
宋昭雪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手心微微汗?jié)瘛?/p>
這一步,是險棋,卻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
數(shù)月后,經(jīng)過一番緊張的修繕和籌備,原本凋敝的“客似云來”酒樓,更名為“一品鮮”,在喧天的鑼鼓和鞭炮聲中,重新開業(yè)了。
明面上的東家,是安平縣主。實際掌管經(jīng)營的,是“退休”出宮的老太監(jiān)福伯。而無人知曉,真正主導這一切,并提供著那些迅速風靡京城、諸如“麻辣火鍋”、“水晶蝦餃”、“拔絲地瓜”等新奇菜式方子的,是深居宮中的尚膳監(jiān)掌司,宋昭雪。
“一品鮮”以其獨特的風味、精致的點心和別具一格的裝修(融入了一些宋昭雪現(xiàn)代思維的簡約設(shè)計),迅速吸引了京城食客,生意日益紅火。
宋昭雪聽著福伯通過隱秘渠道送進宮來的、匯報酒樓營收和狀況的紙條,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實實在在的、掌控自己命運的感覺。
這酒樓,便是她埋藏在宮墻之外的第一顆種子,也是她未來掙脫牢籠的,第一縷微光。
宮墻依舊高聳,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悄然推開了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