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好像停了。”宋之遇突然說,收回覆在她手背上的指尖,指腹還殘留著她手背的溫度,燙得他下意識攥了握拳。
許硯秋抬頭看向窗外,雪果然停了,月光透過結(jié)著薄霜的玻璃灑進來,落在宋之遇的草稿紙上,把他寫的俄語單詞照得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鐵盒,推到他面前:“給你的?!?/p>
鐵盒是淡藍色的,上面印著蘇州園林的圖案,里面裝著她上周特意托沈之州從老家寄來的薄荷糖——比學校超市賣的多了點桂花味,是她試了好幾款才挑出來的?!澳悴皇强偝员『商菃??這個味道更淡一點,應(yīng)該不會太刺激。”
宋之遇打開鐵盒,桂花混著薄荷的清香漫出來,和他身上的皂角味纏在一起。他捏起一顆放進嘴里,甜味先在舌尖散開,后勁兒才是清涼的,像把剛才窗外的月光含在了嘴里?!昂芎贸裕彼f,聲音比平時軟了點,“謝謝?!?/p>
那天晚上,他們一起走出圖書館。雪地上沒什么腳印,只有他們倆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偶爾會在雪地里疊在一起。許硯秋握著那支黑色鋼筆,指尖還留著筆桿的溫度,她好幾次想開口問“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學”,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怕聽到一個和自己不一樣的答案,更怕打破現(xiàn)在的平靜。
倒是宋之遇先開了口:“你之前說,想考南京大學?”
許硯秋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上周和白樺聊天時提過,沒想到他居然聽進去了?!班?,”她點頭,聲音有點小,“我喜歡南京的秋天,聽說南大的梧桐道特別好看?!?/p>
“挺好的。”宋之遇說,腳步慢了些,“南大的物理系很強,你去了肯定能學到很多東西?!?/p>
許硯秋抬頭看他,月光落在他臉上,能看到他睫毛在眼下投的小陰影?!澳悄隳兀俊彼K于問出口,心臟像被攥住似的,“你想考哪所大學?”
宋之遇沉默了幾秒,才說:“我媽媽想讓我去北京,她說那邊醫(yī)療條件好,方便她復查。”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有航天工程專業(yè),我想試試?!?/p>
許硯秋的心跳漏了一拍。南京到北京,一千多公里,高鐵要四個多小時。她看著宋之遇的側(cè)臉,突然覺得雪地里的風好像變涼了,吹得她鼻尖發(fā)酸?!巴玫?,”她學著他的語氣說,“北航的航天專業(yè)是全國最好的,你肯定能考上?!?/p>
宋之遇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遞到她手里。是個小小的宇航員鑰匙扣,和他筆袋上的掛件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是淡粉色的?!斑@個給你,”他說,“就當是……謝謝你的薄荷糖?!?/p>
許硯秋接過鑰匙扣,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又趕緊縮回來。她把鑰匙扣攥在手里,冰涼的金屬外殼被體溫慢慢焐熱。“謝謝,”她說,“我會好好收著的?!?/p>
那天分別時,他們站在許硯秋家小區(qū)門口,雪又開始下了,細小的雪花落在頭發(fā)上,很快就化了?!跋轮鼙荣惣佑停彼沃稣f,眼神里帶著點她沒看懂的情緒,“不管結(jié)果怎么樣,你都已經(jīng)很棒了?!?/p>
“你也加油,”許硯秋點頭,又想起什么,“那個……比賽結(jié)束后,我們一起去吃糖醋排骨吧?我哥做的特別好吃?!?/p>
宋之遇的嘴角彎了彎,露出個淺淺的笑:“好,一言為定?!?/p>
許硯秋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襯衫消失在雪地里,才攥著鑰匙扣走進樓道。她靠在門上,心臟還在砰砰跳,手里的鑰匙扣硌著掌心,卻讓她覺得很安心——就算以后不在一個城市,他們還有這個約定,還有共同的目標,好像這樣,距離就沒那么遠了。
可她不知道,那天宋之遇走了很遠的路才回家。他把許硯秋送的薄荷糖放在口袋里,每走幾步就捏一顆放進嘴里,桂花的甜混著薄荷的涼,卻壓不住心里的澀。他其實早就知道,媽媽的病比醫(yī)生說的嚴重,北京不僅有好醫(yī)院,還有媽媽托人找的“關(guān)系”,能讓他進北航的特招名額——可他沒告訴許硯秋這些,他怕她擔心,更怕她覺得,他們的未來,從一開始就被定好了。
比賽那天,許硯秋發(fā)揮得很好。英語組的評委說她的翻譯“既準確又有溫度”,最后給了她一等獎。她拿著證書走出報告廳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宋之遇,他手里拿著瓶礦泉水,和上次運動會時一樣。
“恭喜你,”他遞過礦泉水,聲音里帶著點笑意,“我就知道你能拿第一。”
“你呢?”許硯秋接過水,眼睛亮晶晶的,“俄語組怎么樣?”
“也拿了一等獎,”宋之遇說,從包里拿出張證書,遞給她看,“賀時序剛才還在這兒吵著要我請客?!?/p>
許硯秋看著證書上他的名字,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抱著競賽題冊走過的樣子。“太好了,”她說,“那我們今天去吃糖醋排骨吧?我現(xiàn)在就給我哥打電話?!?/p>
宋之遇點頭,看著她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按著屏幕,嘴角忍不住又彎了彎。他想,或許他們的未來,沒那么難——就算隔了一千多公里,就算以后要面對很多問題,只要他們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一起分享喜悅,一起約定下一頓飯,好像就沒什么可怕的。
可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那天下午,許硯秋剛到家,就看到沈之州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個信封,臉色很難看?!俺幥?,”他說,聲音很沉,“爸爸的工作又調(diào)動了,這次是去廣州,下周一就要走?!?/p>
許硯秋手里的證書“啪”地掉在地上。“下周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那期末考試怎么辦?還有我和宋之遇的約定……”
“爸爸也是臨時接到通知,”沈之州嘆了口氣,撿起證書,“我跟學校溝通過了,期末考試可以申請緩考,等下學期在廣州的學校補考。至于你的朋友……”他頓了頓,“我們可以留個聯(lián)系方式,以后還能再見面的?!?/p>
許硯秋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她想起和宋之遇的約定,想起那碗還沒吃到的糖醋排骨,想起南京的梧桐道和北京的航天夢,想起那個粉色的宇航員鑰匙扣——原來有些離別,從來不會提前打招呼,只會在你最期待的時候,給你當頭一棒。
她躲進房間,鎖上門,拿出手機想給宋之遇發(fā)消息,卻不知道該說什么。說“我要走了,去廣州”?還是說“我們的約定不能兌現(xiàn)了”?她盯著屏幕上的“宋之遇”三個字,手指在鍵盤上打了又刪,最后只打出個“在嗎”,卻遲遲不敢發(fā)送。
直到晚上,她聽到敲門聲,是沈之州?!俺幥?,”他說,“你的同學來了,在樓下等你?!?/p>
許硯秋的心猛地一跳,趕緊擦了擦眼淚,跑到窗邊往下看。宋之遇站在路燈下,手里拿著個保溫桶,身上落了點雪,白襯衫的領(lǐng)口被風吹得有點亂。她想起自己早上說要請他吃糖醋排骨,他大概是特意過來的。
她趕緊下樓,走到他面前,還沒開口,眼淚就又掉了下來?!八沃?,”她說,聲音哽咽,“我……我要走了,去廣州,下周一就走?!?/p>
宋之遇手里的保溫桶晃了一下,里面的湯好像灑了點出來。他愣了幾秒,才說:“怎么這么突然?”
“我爸爸的工作調(diào)動,臨時通知的,”許硯秋擦了擦眼淚,“期末考試要緩考,比賽的證書……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好好說恭喜。”
宋之遇沒說話,只是把保溫桶遞到她手里?!拔覌寢尳裉鞜趿伺殴菧?,”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很多,“我想著你喜歡吃甜口的,就加了點冰糖,你嘗嘗看,是不是和你哥做的一樣?!?/p>
許硯秋接過保溫桶,冰涼的桶身貼著掌心,里面的湯卻還是熱的。她打開蓋子,排骨的香味漫出來,和冰糖的甜混在一起,是她喜歡的味道??伤趺匆渤圆幌?,眼淚掉在湯里,濺起小小的漣漪。
“對不起,”她說,“我們的約定……”
“沒關(guān)系,”宋之遇打斷她,從口袋里掏出張紙條,遞給她,“這是我的手機號和QQ號,你到了廣州記得加我,”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我的郵箱,你有什么事都可以給我發(fā)郵件,我會盡快回復你的?!?/p>
許硯秋接過紙條,指尖抖得厲害。她把紙條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錢包里,像珍藏一件寶貝。“你也要記得,”她說,“北航很難考,你要好好復習,別因為我分心?!?/p>
“我會的,”宋之遇點頭,眼神里滿是她沒看懂的溫柔,“你到了廣州也要好好的,別總熬夜刷題,記得按時吃飯?!?/p>
那天晚上,他們站在路燈下,聊了很久。聊廣州的天氣,聊南京的梧桐,聊北京的航天展,卻再也沒提“離別”兩個字。直到沈之州下樓催她,他們才不得不分開。
“再見,宋之遇,”許硯秋說,手里攥著那個粉色的宇航員鑰匙扣,“我會給你發(fā)郵件的。”
“再見,許硯秋,”宋之遇說,看著她的背影走進樓道,直到那扇門關(guān)上,才轉(zhuǎn)身離開。雪又下大了,他走在雪地里,手里還殘留著保溫桶的溫度,卻覺得心里空蕩蕩的——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沒說,比如“我好像喜歡你”,比如“我會等你”,可最后,都變成了一句簡單的“再見”。
許硯秋回到房間,打開保溫桶,喝了一口排骨湯。冰糖的甜混著眼淚的咸,在嘴里散開,是她這輩子吃過最難忘的味道。她看著錢包里的紙條,又看了看手里的鑰匙扣,突然覺得,就算去了廣州,就算隔了一千多公里,他們的故事,應(yīng)該還沒結(jié)束。
可她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下周一她走的時候,宋之遇正在醫(yī)院陪媽媽復查,沒來得及去送她;她到了廣州后,發(fā)現(xiàn)手機在搬家時丟了,那張寫著聯(lián)系方式的紙條也跟著不見了;而宋之遇的媽媽病情突然加重,需要長期住院,他不得不暫停所有聯(lián)系,全身心照顧媽媽——他們就這樣,在最不該斷聯(lián)的時候,失去了彼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