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王與新神

沈清韻那句尖銳的質(zhì)問，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在沈清軒眼中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但很快又恢復了深不見底的平靜。他沒有回答，只是將遞出的酸奶又往前送了送，聲音溫和依舊，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持：“晚上還要自習，補充點能量?！?/p>

這種回避的態(tài)度，比直接爭吵更讓沈清韻感到無力。她一把奪過酸奶，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轉(zhuǎn)身就走。沈清軒沒有追，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倔強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樓的拐角，暮色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有些孤寂。

沈清韻回到宿舍，將酸奶重重地放在桌上，發(fā)出的聲響讓正在看書的周雨婷抬起了頭。

“清韻，你回來了?！敝苡赕猛屏送蒲坨R，語氣總是那么平靜，“學生會的文藝部晚上有個小會，關(guān)于下周校園藝術(shù)節(jié)的籌備，楚雯讓我問問你要不要參加？”

周雨婷是班里的學習委員，也是學生會的干事。她家境普通，但成績極其優(yōu)異，是憑借獎學金進入明禮的。她性格內(nèi)斂沉穩(wěn)，做事有條不紊，是老師眼中的乖學生，也是少數(shù)幾個不會因為沈清軒而對沈清韻態(tài)度大變的人。她對誰都保持著一種禮貌而疏離的距離，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學習和規(guī)則。

“藝術(shù)節(jié)？”沈清韻沒什么興趣。沈家的女兒從小接受各種藝術(shù)熏陶，鋼琴、繪畫、芭蕾……她都有涉獵，且水準不俗。但在這種場合展示，在她看來無異于嘩眾取寵，尤其是可能會被拿來和沈清軒比較——誰都知道沈清軒的小提琴拉得極好。

“嗯，楚雯是文藝部長，這次活動她主要負責?！敝苡赕醚a充道，語氣平淡地陳述事實，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提到楚雯，沈清韻更覺反感。但沒等她拒絕，宿舍門被推開，林薇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清韻！雨婷！你們知道嗎？高中部籃球社的隊長，那個超有名的陸星延，聽說也要在藝術(shù)節(jié)上表演！好像是彈吉他！天哪，他打球那么帥，還會彈吉他！”

陸星延。這個名字沈清韻有點印象，是明禮學院的風云人物之一，家世顯赫，與沈家似乎還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他性格張揚不羈，是那種走到哪里都會自動成為焦點的存在。沈清韻在沈家的宴會上似乎遠遠見過他一次，但沒什么交集。

“哦?！鄙蚯屙嵉姆磻?yīng)依舊冷淡。

林薇對她的態(tài)度早已習慣，自顧自地興奮著：“還有還有，聽說沈?qū)W長……就是你哥哥，也可能會有節(jié)目哦！好像是和小提琴有關(guān)？你們兄妹倆都這么多才多藝，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沈清韻的心猛地一沉。沈清軒也要參加？他到底想干什么？是嫌她身上的“兄妹”標簽還不夠醒目嗎？

這時，一直沉默的李萌小聲插話，語氣怯怯的：“清韻……那個，楚雯剛才好像很不高興……她說，如果你不參加，就是……就是不給她和學生會面子。”

李萌是宿舍里最膽小的一個，來自一個普通的小康家庭，性格溫順，甚至有些懦弱，總是害怕得罪人。她對楚雯有種本能的畏懼，也對沈清韻有種復雜的、帶著距離的羨慕。

沈清韻皺起了眉。楚雯這是在借勢壓人？用學生會的名頭來逼她就范？

“告訴她，我沒空?！鄙蚯屙嵗渎暤溃案傎惣柡苊??！?/p>

她不想卷入這些無聊的紛爭，但楚雯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藝術(shù)節(jié)，似乎成了另一個潛在的戰(zhàn)場。

第二天數(shù)學集訓間隙，沈清韻去圖書館查閱資料。在僻靜的書架深處，她意外地聽到了兩個熟悉的嗓音在低聲交談，其中一個，正是沈清軒。

“……星延，別胡鬧，我沒答應(yīng)一定要參加?！鄙蚯遘幍穆曇魩е┰S無奈。

“哎呀，清軒，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另一個男聲響起，爽朗而富有磁性，帶著幾分玩世不恭，“咱們兄弟倆合作一次怎么了？你拉琴，我彈吉他，保證轟動全校！再說了，你妹妹不是也在初中部嗎？讓她也來個節(jié)目，你們沈家兄妹同臺，豈不是一段佳話？”

是陸星延。他竟然在慫恿沈清軒和她同臺表演？

沈清韻屏住呼吸，靠在冰冷的書架后。

沈清軒沉默了一下，才說：“清韻她……不喜歡這樣。你別去打擾她。”

“喲，這么護著？”陸星延輕笑，語氣帶著調(diào)侃，“我說清軒，你對你這妹妹，可有點關(guān)心過頭了??？以前在寒城也沒見你這樣。怎么，換了個環(huán)境，突然發(fā)現(xiàn)妹妹的好了？”

“陸星延！”沈清軒的語氣罕見地帶上了一絲警告的意味。

“好好好，不開玩笑了?！标懶茄右姾镁褪眨Z氣依舊輕松，“說真的，節(jié)目的事你再考慮考慮。至于你妹妹……我倒是挺好奇的，能把我們沈大公子都弄得沒脾氣的小姑娘，到底什么樣兒？”

腳步聲響起，兩人似乎離開了。

沈清韻從書架后走出來，臉色冰冷。陸星延的好奇，沈清軒的“維護”，都讓她感到極度不適。她就像一件物品，被他們隨意地討論和安排。

下午的集訓，沈清韻有些心不在焉。李老師布置了一道綜合性的團隊協(xié)作題目，要求沈清韻和韓述合作完成。題目涉及的知識面很廣，需要兩人緊密配合。

韓述依舊是高效而嚴謹?shù)模芸彀l(fā)現(xiàn)沈清韻的狀態(tài)不對。她在關(guān)鍵步驟上犯了一個低級錯誤，導致整個推導方向偏離。

“這里，錯了?！表n述指出，語氣平淡，沒有責備，只是陳述事實。

沈清韻回過神來，看著自己寫下的步驟，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抱歉，重來?！?/p>

兩人重新開始。這一次，沈清韻收斂了所有雜念，全心投入到解題中。她的靈感和韓述的嚴謹形成了奇妙的互補，很快便找到了突破口。當最終答案完美呈現(xiàn)時，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配合得不錯?！崩罾蠋煗M意地點點頭，“你們倆要好好磨合，競賽不是單打獨斗?！?/p>

集訓結(jié)束后，韓述收拾好東西，猶豫了一下，對沈清韻說：“你剛才……好像有心事。”

沈清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韓述居然會注意到這個？

“是因為藝術(shù)節(jié)的事嗎？”韓述推了推眼鏡，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周雨婷讓我?guī)兔ψ鏊囆g(shù)節(jié)的后勤統(tǒng)計表格，很麻煩。如果你不想?yún)⒓?，可以直接跟李老師說，競賽集訓需要時間，這是正當理由?！?/p>

他說完，不等沈清韻反應(yīng)，便抱著書快步離開了，背影依舊帶著幾分學術(shù)式的僵硬，但那句看似突兀的話，卻透著一絲笨拙的善意。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她可以如何應(yīng)對楚雯的壓力。

沈清韻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周雨婷的公事公辦，林薇的熱情單純，李萌的怯懦擔憂，楚雯的刻意刁難，陸星延的玩世不恭，韓述的笨拙關(guān)心……還有沈清軒那無處不在、心思難測的“兄長之愛”……

明禮學院這個舞臺，配角已經(jīng)紛紛登場，各懷心思。而她這個一心想要擺脫家族陰影的女主角，似乎被卷入了比家族內(nèi)部更為復雜的人際漩渦中。

她拿起書包，走出實驗樓。夕陽下，她看到沈清軒和陸星延并肩站在不遠處的籃球場邊，陸星延正大笑著比劃著什么，沈清軒側(cè)耳聽著，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

似乎感應(yīng)到她的目光，沈清軒轉(zhuǎn)過頭，視線穿越人群，精準地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深沉依舊，卻似乎比之前多了些什么難以言喻的東西。

沈清韻迅速移開視線，挺直脊背，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無論舞臺有多大，配角有多少，她沈清韻，絕不會按照任何人設(shè)定的劇本演出。

尤其是沈清軒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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