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江南境內(nèi)時，已是暮春。青石板路兩側(cè)的垂柳抽著新綠，細雨打在油紙傘上淅淅瀝瀝，空氣里滿是濕潤的草木香，與京城的干燥凜冽截然不同。沈清辭掀開車簾，望著窗外掠過的白墻黛瓦，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鳳佩——自離開京城后，她總覺得心口懸著一塊石頭，那封匿名信里“蘇家兇險”四個字，像根刺似的扎在心上。
“姑娘，前面就是蘇州城了。”護送的家丁撩開車簾稟報，“林婉姑娘派人來說，在城外接咱們?！?/p>
沈清辭點點頭，整理了一下衣襟。晚晴幫她把鬢邊的碎發(fā)別好，小聲道：“姑娘別擔心，有我和張媽媽在呢?！睆垕寢屢哺胶?，手里緊緊攥著放行李的包袱，眼神里滿是警惕。
馬車剛停穩(wěn)，就見一個穿著水綠色布裙的女子快步走來。她約莫二十出頭，眉眼間與沈清辭生母林氏有幾分相似，只是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翱墒乔遛o侄女？”女子走上前，聲音輕柔，“我是林婉，你娘的妹妹?！?/p>
沈清辭起身行禮，目光卻悄悄打量著林婉。她身上的布裙?jié){洗得發(fā)白，袖口還縫著補丁，不像是江南普通富戶人家的女子，倒更像尋常百姓?！耙棠?，勞您特意來接?！?/p>
林婉連忙扶起她，眼眶微微發(fā)紅：“該的，該的。你娘當年走得急，我沒能見她最后一面，如今見了你，就像見了她一樣。”說著眼眶更紅，伸手想去碰沈清辭的臉頰，卻又悄悄縮了回去，似乎有些拘謹。
張媽媽在一旁看著，悄悄拉了拉沈清辭的衣袖——林婉的反應(yīng)太過刻意，倒像是在刻意扮演“思念姐姐”的模樣。沈清辭心中會意，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順著林婉的話道：“姨母，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再細說吧。”
林婉連忙點頭，引著她們往城里走。蘇州城繁華，街邊商鋪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沈清辭走在青石板路上，目光卻留意著身后——自進城后，總有個穿著灰布短打的男子不遠不近地跟著，看模樣不像是路人，倒像是在盯梢。
“姨母，您在蘇州住了多久了？”沈清辭故意放慢腳步，裝作閑聊的樣子。
林婉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哦……住了有三四年了，一直做些針線活糊口?！?/p>
“那姨母可知蘇家在哪里？”沈清辭突然問道。
林婉的腳步猛地頓住，臉色瞬間白了幾分，隨即又勉強笑道：“蘇家是江南望族，住在城西的蘇園，只是……只是蘇家規(guī)矩大，尋常人進不去。侄女問這個做什么？”
沈清辭看著她慌亂的眼神，心中的疑慮更重：“沒什么，只是曾聽娘提起過江南蘇家，隨口問問?！彼室夂滢o，卻見林婉悄悄松了口氣，像是怕她追問下去。
幾人走到一家不起眼的客棧前，林婉停下腳步：“咱們就住這兒吧，便宜又干凈。”沈清辭抬頭看了看客棧的招牌——“悅來客?！?，門庭冷落，門口的燈籠還破了個洞，確實不像是能接待客人的正經(jīng)地方。
“姨母，這家客?？粗惶蓛簦蝗缭蹅儞Q一家？”晚晴忍不住開口，她從小在國公府長大，雖只是丫鬟，卻也比尋常人講究些。
林婉的臉色沉了沉，語氣也硬了幾分：“這蘇州城的客棧都貴得很，咱們哪有那么多銀子？再說，我早就訂好了房間，退不了了。”
沈清辭見她態(tài)度強硬，心中更覺不對勁，卻還是點頭道：“那就聽姨母的?！彼溃丝倘羰菆?zhí)意換客棧，只會打草驚蛇，不如先住下，再探林婉的底細。
進了客棧房間，沈清辭借口去倒水，悄悄走到窗邊。剛才那個盯梢的灰衣男子還在客棧對面的茶攤坐著，手里端著茶杯，目光卻一直盯著客棧門口。她心中一緊——林婉果然有問題，說不定她就是被人指使來的。
“姑娘，您看這房間，連被子都有霉味?！蓖砬绨欀碱^，把行李放在墻角，“咱們真要住這兒嗎？”
沈清辭剛想說話，就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林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侄女，我燉了點雞湯，給你補補身子。”
沈清辭示意晚晴去開門，自己則站在桌邊，手悄悄放在了袖中——那里藏著一把小巧的銀匕首，是離開京城前老夫人偷偷塞給她的，說讓她防身用。
林婉端著一個砂鍋走進來，雞湯的香氣彌漫在房間里。“快嘗嘗，我特意去市集買的老母雞，燉了兩個時辰呢。”她把砂鍋放在桌上，拿起勺子盛了一碗，遞到沈清辭面前，“侄女快喝，涼了就不好喝了?！?/p>
沈清辭看著碗里的雞湯，湯色清亮，飄著幾片蔥花，看起來沒什么異樣?？伤浀?，剛才在客棧門口，她分明看到林婉從一個陌生男子手里接過了這個砂鍋，并非她自己燉的。
“多謝姨母，只是我剛才在馬車上吃了些點心，現(xiàn)在不餓。”沈清辭沒有接那碗雞湯，反而后退了一步，“不如姨母先喝吧，您跑前跑后也累了?！?/p>
林婉的臉色瞬間變了，握著勺子的手微微顫抖：“侄女……侄女怎么不喝？是不是嫌我燉的不好？”
“姨母說笑了，我只是真的不餓?！鄙蚯遛o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對了，姨母，我還有件事想問您。娘當年離開江南時，有沒有給您留下什么東西？比如……一封信，或者一枚玉佩？”
林婉的眼神躲閃，不敢與沈清辭對視：“沒……沒有啊，你娘當年走得急，什么都沒留下?！?/p>
“是嗎？”沈清辭從袖中取出那枚碧色鳳佩，放在桌上，“那這枚刻著‘蘇’字的鳳佩，姨母認識嗎？娘說，這是我親爹送她的定情信物。”
林婉看到那枚鳳佩，臉色瞬間慘白，手里的勺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踉蹌著后退一步，指著沈清辭，聲音都在發(fā)抖：“你……你怎么會有這個？你不能去找蘇家！絕對不能！”
“為什么不能？”沈清辭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姨母，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受人指使來騙我的？那個跟在咱們身后的男子，是誰派來的？”
林婉被她問得啞口無言，眼淚突然掉了下來：“侄女，我對不起你！我是被人逼的！”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著說道，“是柳氏！柳氏派人找到我，說只要我騙你留在蘇州，不讓你去找蘇家，她就給我一百兩銀子，還幫我治好我娘的病。我沒辦法，我娘還在病床上等著錢救命……”
沈清辭心中一沉，果然是柳氏！她竟然連江南都安排了人手，就是為了阻止自己查明身世?！澳悄阒懒蠟槭裁床蛔屛艺姨K家嗎？蘇家到底有什么兇險？”
林婉搖了搖頭，哭得更兇了：“我不知道！柳氏只說蘇家兇險，讓我千萬別帶你去。我真的不知道其他的了，侄女，你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
就在這時，客棧的門突然被踹開。那個一直盯梢的灰衣男子帶著兩個壯漢走了進來，手里都拿著刀?！傲滞?，你廢話太多了！”灰衣男子冷笑一聲，目光落在沈清辭身上，“沈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吧，我們家主子想見你?！?/p>
沈清辭握緊了袖中的匕首，擋在晚晴和張媽媽身前：“你們家主子是誰？”
“到了你就知道了！”灰衣男子說著，就揮手讓壯漢上前抓沈清辭。
晚晴拿起桌上的砂鍋，朝著壯漢砸過去：“姑娘快跑！”砂鍋砸在壯漢身上，雞湯灑了一地，滾燙的湯水讓壯漢慘叫一聲。
沈清辭趁機拉著張媽媽和林婉往門外跑，可剛跑到客棧門口，就被幾個黑衣男子攔住了去路。為首的男子穿著一身錦袍，面容陰鷙，嘴角帶著一絲冷笑：“沈姑娘，別費力氣了，你跑不掉的?！?/p>
沈清辭看著眼前的男子，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澳闶钦l？為什么要抓我？”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不想讓你活著見到蘇家的人?！卞\袍男子說著，抬手示意手下動手，“把她帶走！”
就在這危急關(guān)頭，一陣馬蹄聲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街對面響起：“住手！”
沈清辭抬頭一看，只見蕭景淵騎著一匹白馬，穿著一身月白色錦袍，身后跟著幾個侯府侍衛(wèi)，正快步朝這邊走來。他怎么會在這里？沈清辭又驚又喜，眼眶瞬間紅了。
錦袍男子看到蕭景淵，臉色瞬間變了：“靖安侯世子？你怎么會在這里？”
蕭景淵走到沈清辭身邊，將她護在身后，目光冰冷地看著錦袍男子：“本世子去哪里，還需要向你報備？你竟敢在蘇州城光天化日之下?lián)锶?，好大的膽子！?/p>
錦袍男子的手下見勢不妙，紛紛后退。錦袍男子咬了咬牙，卻不敢與蕭景淵硬碰硬——靖安侯府在京城勢力龐大，他得罪不起?！拔覀冏撸 彼浜咭宦?，帶著手下匆匆離開了。
危機解除，沈清辭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腿一軟，險些摔倒。蕭景淵連忙扶住她，語氣帶著幾分擔憂：“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多謝世子殿下?！鄙蚯遛o抬頭看著他，眼中滿是感激，“你怎么會來江南？”
蕭景淵笑了笑，伸手幫她拂去鬢邊的碎發(fā)：“我聽說你要去江南，擔心你路上不安全，就跟來了。沒想到，還真趕上了?！?/p>
原來，蕭景淵在沈清辭離開京城后，就一直暗中派人跟著她。得知她在蘇州城遇到危險，便立刻趕了過來。沈清辭心中一暖，看著蕭景淵溫柔的目光，臉頰微微泛紅。
“世子殿下，您來得太及時了！”晚晴和張媽媽也松了口氣，連忙上前道謝。
林婉跪在地上，看著眼前的情景，心中滿是愧疚：“侄女，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蘇園，找蘇家的人！”
蕭景淵看了林婉一眼，對沈清辭道：“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再從長計議。蘇園那邊，我派人先去打探一下情況，免得再遇到危險?！?/p>
沈清辭點點頭，她知道，有蕭景淵在身邊，她就不用再害怕了。只是，柳氏在江南的勢力如此之大，蘇家又到底隱藏著什么秘密？她的身世之謎，似乎比她想象的還要復(fù)雜。
幾人離開悅來客棧，蕭景淵帶著她們?nèi)チ颂K州城最好的“煙雨樓”客棧。房間寬敞明亮，窗外就是蘇州河，景色宜人。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明日帶你去蘇園?！笔捑皽Y幫沈清辭倒了杯茶，語氣溫柔，“放心，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p>
沈清辭接過茶杯，指尖碰到他的手，一陣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口。她抬起頭，看著蕭景淵的眼睛，認真地說：“世子殿下，謝謝你?！?/p>
蕭景淵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跟我還客氣什么?！?/p>
待蕭景淵離開后，沈清辭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蘇州河。細雨還在下，河面上泛起層層漣漪。她知道，明日去蘇園，或許就能解開所有的謎團。只是，她心中還有一絲不安——蘇家真的會認她這個“私生女”嗎？柳氏會不會還在暗中安排了其他的陰謀？
不管怎樣，她都要去試一試。為了娘，為了自己，也為了身邊這些關(guān)心她的人。她握緊了手中的鳳佩，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江南的風，不僅吹散了她的過往，或許也會為她吹來一個新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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