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明被欽差衛(wèi)隊拿下，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潯陽這潭深水，激起的波瀾久久難以平息。三皇子蕭景琰雷厲風(fēng)行，以李崇明“瀆職、縱容親屬、有負(fù)圣恩”等罪名，將其革職查辦，并動用欽差特權(quán)，將其秘密押解回京，交由刑部與大理事會審。這其中自然牽扯到齊王黨羽的博弈，但那是京城層面的較量，遠在潯陽的人們，只看到權(quán)勢熏天的李侍郎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潯陽知府及其黨羽也未能幸免，在蕭景琰徹查下，貪腐罪證確鑿，一并被革職拿問。曾經(jīng)依附李崇明和劉家的勢力樹倒猢猻散，潯陽城的天空，仿佛一下子清明了許多。

陸子謙因禍得福，因其在李崇明事件中“剛正不阿”（蕭景琰有意釋放的信號），加之才學(xué)確實出眾，受到了三皇子的格外賞識。蕭景琰親自批示，將陸子謙的鄉(xiāng)試文章上呈禮部，并以其“才堪大用”為由，特旨準(zhǔn)許其不必等待來年春闈，可直接入京，進入國子監(jiān)深造，并由朝廷發(fā)放廩餼（生活補助）。

這對一個寒門學(xué)子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恩寵和機遇！消息傳來，陸家小院門庭若市，周院長和眾多昔日對他愛答不理的士紳都前來道賀。陸周氏喜極而泣，只覺得苦盡甘來。

只有陸子謙自己，在狂喜之余，心中卻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悵惘和不安。他隱約感覺到，這一切的轉(zhuǎn)變，都與那個深夜前往欽差行轅的少女有關(guān)?，幟妹谩降鬃隽耸裁矗克腿首又g，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

他幾次想找白夢瑤問個明白，但白夢瑤卻總是避而不談，只是在他出發(fā)前往京城的前夜，將他叫到院中。

月色如水，灑在兩人身上。白夢瑤看著眼前這個陪伴自己度過最艱難時光的少年，他眼中有著對未來的憧憬，也有著對自己的擔(dān)憂和困惑。她心中閃過一絲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陸大哥，”她輕聲開口，聲音在靜夜中格外清晰，“恭喜你，終于可以一展抱負(fù)。”

陸子謙看著她清麗的側(cè)臉，心中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瑤妹妹，你……你不跟我一起去京城嗎？我可以求三皇子殿下……”

白夢瑤緩緩搖頭，打斷了他：“陸大哥，你的路在京城，在廟堂之上。而我的路……不在那里。”她抬起頭，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目光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座吞噬了她家族榮耀與生命的皇城，“我有我必須要去完成的事。”

“是為了……你的家族嗎？”陸子謙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和三皇子殿下……”

“陸大哥，”白夢瑤轉(zhuǎn)回頭，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有些事，知道得越多，對你越危險。你是個好人，有才華，也有抱負(fù)。去了京城，專心學(xué)業(yè)，遠離是非。嬸嬸年紀(jì)大了，以后……就拜托你照顧了。”

她這番話，等于默認(rèn)了他的猜測，也徹底劃清了界限。她感念陸家的恩情，所以為他鋪就了前程，保全了他的母親。但從今以后，他們將是兩條路上的人。

陸子謙心中劇痛，他明白了。他和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渴望的是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安穩(wěn)仕途；而她，背負(fù)著血海深仇，要走的是一條布滿荊棘、甚至可能顛覆一切的險路。他給不了她想要的，也無法跟隨她的腳步。

“我……我知道了?！标懽又t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深深地看著白夢瑤，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在心里，“瑤妹妹，你……保重。無論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平安。”

“我會的?！卑讐衄幬⑽⒁恍Γ切θ菰谠鹿庀嘛@得有幾分飄渺，“陸大哥，你也保重。山高水長，或許……后會有期?！?/p>

后會有期？陸子謙心中苦澀，他知道，這或許只是安慰之詞。今夜一別，很可能就是永訣。

第二天，陸子謙在眾多鄉(xiāng)鄰和周院長的送別下，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官船。他站在船頭，望著碼頭上那個越來越小的、纖細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紅著眼眶回到艙內(nèi)。他的懷中，緊緊揣著白夢瑤昨夜送給他的一枚平安符，以及一句臨別贈言：“守心如玉，莫忘初心?！?/p>

送別了陸子謙，白夢瑤回到空蕩蕩的陸家小院。陸周氏拉著她的手，老淚縱橫：“瑤丫頭，子謙走了，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不……你就留在這里，嬸嬸一直把你當(dāng)親閨女……”

白夢瑤心中溫暖，卻堅定地?fù)u了搖頭：“嬸嬸，謝謝您。但我……也該走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彼龑⒁话恋榈榈你y兩塞到陸周氏手中，這是她通過云裳閣和之前暗中積攢的大部分錢財，“這些您留著，照顧好自己。子謙哥哥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后，會來接您的?！?/p>

安頓好陸周氏，白夢瑤沒有多做停留。當(dāng)天下午，一輛毫不起眼的青篷馬車停在了陸家后門。趕車的是個面容普通、眼神卻異常精悍的中年漢子，正是蕭景琰派來的影衛(wèi)之一。

白夢瑤最后看了一眼這個給予她短暫溫暖和庇護的小院，然后毫不猶豫地踏上了馬車。車廂里，放著一套質(zhì)地普通但做工精細的勁裝，以及一些必要的盤纏和一把樣式古樸的短劍。這是蕭景琰為她準(zhǔn)備的，象征著她新身份的開始。

馬車緩緩啟動，駛離了潯陽城。白夢瑤掀開車簾一角，回望這座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小城。這里有過欺凌，有過溫暖，有過蟄伏，也有過初露鋒芒。如今，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她的目光變得堅定而冰冷。潯陽只是起點，她的征途，是那座遙遠的京城，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仇敵。

馬車一路向北，速度逐漸加快。與此同時，另一封密信也從潯陽發(fā)出，飛往京城文定公府。

顧長淵展開信箋，上面只有簡短的八個字，是白夢瑤的親筆：

“已離潯陽，不日抵京?！?/p>

顧長淵握著信紙，指尖微微顫抖。他走到書房巨大的輿圖前，目光沿著從潯陽到京城的官道緩緩移動。

瑤瑤，你終于……要回來了。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獨自面對風(fēng)雨。京城，將是我們的戰(zhàn)場。

青篷馬車消失在北方的官道盡頭，卷起淡淡煙塵。少女的復(fù)仇之路，正式啟程。而京城的波譎云詭，也即將因她的歸來，掀起更大的狂瀾。